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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让人诬赖偷花,远远不及梅舒城那时一句“是你做的?”来得伤人。

  他说他对梅庄的所有人拥有绝对的信任——那么就代表她这个非梅庄人的嫌疑最大啰?!

  他说没有人像她一样那么了解失窃的“都胜”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而她又接连数日频繁顾盼着都胜开花——那么,难道她就非得应了当初那番玩笑话,当真干起偷儿的勾当?!

  在看梅庄园子里哪株牡丹最值钱,到时我艺成下山好偷挖几株走。

  他没有直接指明她的罪,却用着更过分的方式在伤害她——

  他对她,没有信任。

  他知道她不会为自己辩解,“信任”这种东西不是多说一、两句便能建立起来,她不辩解是因为她认定自己的清白,而他若信任她就该相信她,无论她是不是梅庄人,抑或她一日三餐守在“都胜”旁边的举止,都不该影响他的信任,若信任她,就不该问她——

  是你做的?

  这句话,等于判了她的罪名。

  在悔庄伤透了心回来,才想窝到老爹怀里放声痛哭,却在还来不及诉说她的委屈前,被回抱着她的老爹抢先一步哇哇大哭,老泪纵横的咿咿呀呀中她只听懂一句重点——琅嬛阁,破产了。

  拜她那不成材的大哥所赐,在她离家短短十数日,他就有本事赌光家产,为了避债早不知溜到哪个城镇去,而店里所有值钱的古玩全教人搬得精光,已然家徒四壁。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是此时最好的写照。

  被冤枉的伤心还无处宣泄,破产的阴霾又拢聚在她头顶,一时的震愕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震惊过后,她只是很镇定地安抚老爹,东凑西凑一笔银两遣走了几名在步家四十余年的忠心老仆,接着便是将自己单独关在房里三天,有人敲门便随口应个两声,有人送饭便随意扒个两口,直至第三天,她才蒙在衾被里大哭两个时辰,将一切混乱藉着泪水冲刷而去。

  泪水干了,步孅孅又是一条“好汉子”。

  “爹,我决定跟着勇伯一块出去学着做古玩的买卖,从采货、鉴识到交易全由我自己来,即使琅嬛阁已经没了铺头,我仍要用一块布巾包着货物叫卖,一分一分地攒回琅嬛阁。”

  看到三日没踏出房门的女儿劈头就轰来一个重大决定,步老爹张着塞满白馒头的嘴,愣愕愕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就算了,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她剥了颗橘子吃。

  “等、等等,爹有听清楚!只是你、你一个黄花闺女要去做那种抛头露脸的工作引你知不知道一趟寻货的旅途下来,三年五载都有可能,你要去的地方不是繁华富庶的城镇,而是连鸟也不愿下蛋的西域荒漠都得往往返返好些回,再不,为了古玩,连古墓都得挖……古董这玩意儿膺品比正品来得多,甚至工做得更细,你分辨得出来吗?还有——”

  步孅孅摊掌制止步老爹的发言,“爹,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去?我再说一次,我已经决定好了,明天我就去找勇伯。”

  勇伯曾在琅嬛阁的寻货人手中担任师傅一职,但因前些年他的独子在一回寻货的旅途中误触古墓机关而丧命,悲痛欲绝的他便辞去工作,独居在不远的山腰小草庐,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与勇伯有往来,知道他已渐渐从丧子之痛恢复,也曾不只一次向她提及当年寻货的大小趣闻和宝刀未老的身手——她想,若她开口请勇伯肋一臂之力,自是不成问题。

  “孅孅……”

  “爹,我知道你当初替我取名‘孅孅’的用意,可惜我辜负了这好名儿的期望,纤柔和娇弱在我身上都找不着半分,以前如此、现在这样,将来也不用奢望我有太大的长进。”她自嘲地说着,算是想舒缓弥漫在父女间的低迷气氛,“以前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孅孅,好似每叫我一回,就在讽刺我的性子一回,我总是恼着,现在想想,或许这也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吧。”

  她咯咯笑,步老爹却没跟随,让她收起轻松的神态,浅叹。

  “我诚实同你说吧,这数十天我谎称上白云寺礼佛,实则是上了梅庄去学习经商手腕,为的就是怕琅嬛阁走到今天的地步,没想到,我还是回来迟了……”

  提及梅庄,步孅孅很明显地垂下眸,掩住瞳间浮现的苦涩。

  “现在琅嬛阁垮了,由我来撑。你有年岁了,不适合在外头奔波,大哥又不成材……以后你主内、我主外,咱们父女重新再造一个比旧的琅嬛阁更好,更成功的琅嬛阁。”她轻握住父亲的手,暖声安抚着。

  她知道爹亲的经商才能有限,他是个适合守成而非创业的商人,十数年来日渐萧条的琅嬛阁能维持至今,对他已属极限,而今,他们要从无到有,已无法再仰赖老爹的保守作风。

  “这太辛苦你了……”

  想当初,他还曾因妻子产下女娃儿而赌气,直嚷着他想要个带把的孩子,只差没将女儿塞回妻子的肚里,看能不能再换个儿子出来。孰知到头来最有担当的,竟是他视为赔钱货的女儿……步老爹在心底为自己当年的愚昧小小忏悔。

  “不辛苦,我现在……也想让自己忙些。”

  最好忙到焦头烂额、忙到没心思容纳琅嬛阁及家人之外的其他人事物、忙到没时间想起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

  步老爹看出她的不快乐,“孅孅,你是不是在梅庄遇上什么不顺遂?还是有人欺负你了?难道是梅舒——”

  步孅孅不着痕迹地截断他:“在梅庄里,我学到种种梅庄兴盛的道理和本领,虽是现学现卖,想像梅庄一样成为钜富算是难事,但我会让你及小妹衣食无缺。”

  步老爹向来懂女儿的心思,怎会不知道城里富商数十户,她偏偏挑中梅庄,又偏偏找了梅舒城当家掌事的牡丹花季才上梅庄的用意?梅庄四名公子个个手腕高超,性格却天差地远,倘使仅是要学习经商手腕,找琅嬛阁老主顾梅二当家,或是城里出了名的大好人梅三当家岂不更容易些?

  别人不清楚她,他这个做爹的可不!

  但由步孅孅脸上的神色及欲盖弥彰的话题移转,就算他想问什么也探不着口风。

  前头步孅孅说了成串她在梅庄学到的经商道理,步老爹半字也没听进去,只是沉浸在自我的思忖中,再回神便听到步孅孅下了结论。

  “我想尽早走一趟寻货。”

  “不过我们家根本挖不出几分钱了,拿什么去寻货?就算寻到了顶级品又如何?”没钱买货,又要怎么转手赚一笔?

  步孅孅早就想到这个问题,“我有人能赊到银两,我去开口借。”

  “你?!不,爹脸皮厚,让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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