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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原来,饕餮不许任何人阻碍她施咒,也要回到未断的龙飞刀身边。

  原来,浑沌情愿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将小狐妖从净化石中救出。

  他懂,竟然懂了,那些苦苦执着,那些不愿放弃,那些天人不该有的七情六yù,明知自己所为,件件皆违反正道,他却无法硬逼自己不去做。失去她的那段日子,他几乎要被思念逼疯,他想念她,想念她叉腰跺脚,想念她喊他的名字,想念她偎在他身边的小小重量,想念她说起话的自信满满,越是想念,越是孤寂;越是孤寂,越是恨起自己。

  “你真的觉得我好看?”她不确定地追问,指指自己的明眸大眼。“你不觉得这双眼很不正经,好似随时在勾人魂魄一样?还有还有,这张嘴,我没有故意噘的,可是它就是嘟嘟翘翘,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对自己半分自信也没有。

  她还来不及数落自己哪儿生得不好,哪儿又长得妖艳,他伸掌过来,揉弄她的长鬈发。

  “美与丑,不若本质重要,越美的花,往往越毒,丑陋的妖,也可能会有一颗纯净之心。”他笑觑她一脸的迷茫,长指缓缓梳弄她的眉,续道:“我从不认为美丑代表什么,就连众仙赞誉有加的百花天女,我也瞧不懂她美在哪儿,但是——我真的觉得你美。”

  百花天女,她见过几回,真的是美到让女人都会自惭形秽,连她都会羡慕起百花天女的倾国容颜,他竟然说不懂百花天女美在哪里?他……不是瞎了就是蠢了!

  偏偏他没瞎,也没蠢,而这个没瞎没蠢的男人还反过来夸她美,意思是……谁都入不了他的眼,独独她?

  “可你以前说我和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不同,我吻你时还一脸多鄙视哩。”她翻起旧帐,心里早已开心地哇哈哈直狂笑。

  “我那时太迟钝。”

  “现在就不迟钝吗?”她玩心又起,谁教他一脸正经地说着他那时太迟钝的模样如此可爱,还真的微微低头在反省呢。她双臂一攀,就挂在他颈上。

  “若迟钝,你此时此刻就不会在这里。”应该还飘在哪个恶人头顶上,成为一缕闇息,等待千万年后有机会聚形。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不迟钝嘛,是不?”十指在他脑后戏玩他的黑色发丝,芬芳气息轻吐在他鬓间。

  月读已经看穿她的心思,那些旖旎意念化为浅粉色泽的光芒,就镶在她桃红色双颊边。

  他做了她脑子里一直想做的事——低首,含住她柔软绵盈的嘴唇。

  本来要踮起脚尖,趁月读不注意时偷吻他的穷奇,完全没料到他有此一着,被吓傻的人,反倒是她。

  生涩的吻技,一只手也数得出来他与人接吻的次数,第一次是在毫无美感的饕餮胃里,第二次是在幕阜国地牢中,第三次,便是现在了。

  湿濡的嘴唇交缠,他吻得无比轻柔,像蝶儿嬉花,浅啄、浅啄、浅啄——好几回她都快叼住他薄温的唇之际,他又退开,她挫败低吟,他又贴回来……

  折磨人嘛!

  穷奇最终耐心用罄,双掌好用力地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送进自己嘴里,丰唇缠薄唇,小舌绕大舌,牙撞牙,鼻碰鼻,与他的气息彻彻底底交濡缠绵。

  直到两人从彼此唇边退开,已经是双方肺叶缺乏气息,闷得发疼。

  “……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烫人的温度。”她伏在他怀里,气喘吁吁,好半晌仍无法平息,唇上仍停留着他炙热触感,麻麻烫烫的。

  “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么害羞的一面。”他笑,在她耳边,气息拂动她鬓边细致的毛发,她的耳壳一片通红,随着他吐纳的次数而变得更加鲜艳。“你待我向来总是强取豪夺,不会客气。”

  “那是因为你太……太……”太老古板,她她她她才得要采采采采取主动嘛……谁知道他他他他……“我才不是一只爱强压别人使坏的yín兽呢……”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难得结结巴巴,逗笑了他。

  月读发出沉沉笑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笑,笑得那么悦耳,那么迷人,几乎让她看怔。

  这个笑容,是给她的呢。

  她盼着他因她而笑,盼了好久好久哦……

  神与凶兽,白头偕老——美谈?抑或只是一种空谈?

  月读舍弃天山之神的地位,舍弃千万年来一贯的恬淡安宁,神族天人的脱俗离世,没有任何烦恼苦难,那些圣灵平静,他全数抛下,义无反顾,更未曾后悔。

  然而,他所守护的天山失去神佑之后,妖魔入侵,原先在天山的祥鸟凤凰尽数绝迹,灵兽麒麟成为大妖们最滋补的食物,他并非毫无所觉,天山一草一木一兽的痛,他皆感同身受,他的生命与它们相连,每一条性命消失,都像是剐去他一块肉。

  穷奇发现到了。

  她时常紧牵着月读的掌心,发现他会倏地僵硬,虽然是那般细微,她仍是察觉了,而那时,他的脸色总会相当惨白。

  “月读,怎么了?”她仰头看他。

  他浅笑,明显能看出是强硬挤出的云淡风轻,安抚她道:“没事。”

  一开始,她还相信他的说辞。对嘛,他是天人耶,天人会有什么事。但次数太过频繁之后,她不存疑也不行。

  今日,他陪着她,正要到平逢山上去迎接东升旭日,月读却顿下脚步,身躯微弯,仿佛有什么重物正使劲压在双肩那般。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太舒服,是不?”穷奇无法再忽视,一手探向他的额,一手轻抚他的鬓发,指腹上摸到淡淡湿濡,是汗。

  “有些累。别担心。”他仍是笑意浅浅地安抚她。

  “那你睡一下下,好不好?”她怎可能不担心,最近,月读很容易倦,好些回走着走着就说要歇脚,被她嘲笑“一把老骨头”时,他笑着不回嘴,却花费越来越多时间在打坐休息上。

  “好。”他应允,顺着她的央求,伏卧于绿茵之上,枕着她曲起的腿,让她以十指轻梳他的黑发。

  她以为他闭目养神好好休憩几个时辰,便会如他所言的“没事”,但情况不乐观,他的脸色及唇色皆更显苍白,她越瞧越担心,忍不住想以法术为他减轻痛苦,然而他的纯净仙体无法接受凶兽妖力,甚至产生排斥,他张眸,轻声要她别浪费法力,说完,又闭上双眼,状似养精蓄锐,额上的汗珠却越冒越多。

  她只能茫然陪坐,用衣袖替他拭汗,他淡蹙双眉强忍的模样,看得令她揪心。

  她不知道月读发生了什么事,她从不曾见过他流露出这么不舒服的神情,她好担心。

  有听说过神会生病吗?

  好像没有呀,连凶兽都不太有生病的机会……

  “天山……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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