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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菲非令羽他——

  我说了不想当你兄弟。

  这句仿佛纠缠了许久的梦魇又在他脑海里回荡。

  究竟为什么?为何贤弟会突然如此说呢?莫非他还为那晚他选择保护品薇,弃他于不顾那件事生气?

  夏停云心口一痛,忽地一转念,“品薇呢?”

  “刘姑娘?应该在她房里歇着吧。这几日她心神不宁的,有些奇怪,像是受了重大刺激一样……”

  “品薇,你还好吧?他们告诉我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

  厢房内,夏停云据案品茗,湛缨黑瞳一直紧紧锁住面前社会关系苍白素净、低掩着羽状眼睫的女人。

  “我不想吃。”她幽幽启口。

  “怎么不想?”他微微拉高嗓音,其实早猜到是为了什么,“因为周祈?”

  她仿佛呼吸一颤,终究轻轻颔首。

  “你觉得对不住他?”

  “我是对不住他。”她低度低地,语气却逐渐激动起来,“我不值得他牺牲一条命,他待我太好了,我——”她嗓音一哑,再说不下去。

  “品薇。”夏停云长长叹息,想劝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他真没料到那周祈竟是如此性情中人,肯为了心爱之人牺牲性命,教他也不觉钦佩。

  “停云,我想——”刘品薇忽地扬起眼睫,明眸秋水漾着深深哀痛,“我不能回长安了。”

  “为什么?”夏停云无法理解。

  “我决定——落发为尼。”

  “什么?!”他难掩震惊,怔然半晌后,急急追头号,“你不顾太子殿下了吗?这回任务成功,皇上肯定龙心大悦,还有突厥与威毅侯勾结的事,你得了这个情报立了功,他说不定会恩赐你陪伴太子殿下……”

  “这个情报是周祈临死前告诉我的,他要我拿这个情报换取自己的幸福……”她摇摇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泪水蓦地盈满眼眶,“可我怎么能?怎么能拿他一片真心去换……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可是品薇,那是你一向的心愿啊。”

  “不,再不是了。”刘品薇伸展衣袖拭去眼泪,在一阵深深呼吸后,神情转为木然,“我现在只希望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品薇!”夏停云又急又气,忽地攫住她双肩,轻轻摇晃着,“他是为你而死不错,可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报恩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品薇,我不信你真能放得下殿下——”

  “你错了,我可以的。”刘品薇低低细细地开口,语音澄澈冷静,“现在的我,是一个男人用他的命换来的,他牺牲了自己保住我,我不能当作没这回事。你明白吗?这里,”她忽地指向自己胸膛,凝住他的美眸坚定异常,“已经有他一颗心深深嵌入了,这辈子我甩脱不了,也不想甩脱,更不想在他留给我的心里,烙上另一个男人的形影……你明白吗?”

  “品薇!”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摇摇头。

  “你告诉他忘了我吧。”她淡淡说道,微微一扯嘴角,“因为我收里已经没有容纳他的角落了。”

  “我不相信,品薇,我不相信。你不可能如此绝情,轻易便能忘却痴恋许久的殿下。”

  “你不懂,停云,女人爱一个人时固然可以不顾一切,满心满怀只有他的形影,可一旦感到绝望了,或者感觉不地了,她要收回情感也可以是夫妻决绝的。”

  他一震,“你的意思是——要收回对殿下的一腔情意了?”

  “不错,我就是这么说。”

  “她……真这么说?”一个低哑的,仿佛压抑着什么的嗓音沉沉扬起。

  “是,她就是那么说。”夏停云轻轻叹息,几乎有些不忍直视眼前这个一向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男人。这一瞬,他一向的骄傲仿佛忽然隐去不少,总是神采奕奕的面庞也淡了光芒。

  这是长安,是东宫,眼前负着手若有所思的男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

  他沉吟良久,一双英锐赤眸终于重新凝定夏停云,“停支你说,孤该怎么办?”

  夏停云一窒,半晌,只能默然摇头。

  “你说,孤把这太子之位让给三弟如何?”

  他一惊,“殿下!”

  “三弟文武全才,不见得当不起这个地位。”

  可太子殿下会甘心退让皇位吗?他自小聪明伶俐,习文练武,一切的教育便是为了未来接掌天子之位;何况他自个儿也颇有点野心,一直希望将来君临天下时为国家社稷做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能甘愿为了美人舍弃江山吗?

  夏停云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道:“三皇子固然不错,但终究不及殿下果断,何况换嗣之事非同小可,牵一发动全身。”

  “孤明白。”太子微微一扬嘴角,黑眸掠过异样光芒,“如果是你,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回心爱之人吧?”

  夏停云一凛,犹豫片刻后终于毅然点头。

  “孤就知道。”太子点点头,炯然星眸凝定他,“你这人是有点狂气的,如果你是孤,恐怕早舍弃了这一片大好江山,追随美人去了……可我做不到。”他摇摇头,薄锐的嘴角淡淡自嘲地扬起,“我佩服像你这般任情任性的男人。”

  是吗?太子殿下佩服他?佩服他任情任性?

  是啊,他一向以任性率情自许,一向不在乎他人言论,只求对得起自己良心。但如果他的任性到了背离伦常的地步,他的率情到了连老父、好友都无法承受的程度,那又如何?

  他还真能不介意世俗眼光,不理会家人朋友的期望吗?

  他还真能不顾一切去追求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人吗?

  他还真能去找那个自己一向当成好兄弟,却不对他做出禽兽之举的贤弟吗?

  从扬州到长安,这十几天仔细回想,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病中祖籍迷乱时究竟做了什么事。

  他——竟然紧紧抱住乔贤弟,对着他又吻又亲,就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样。

  可他——令羽他是个男人啊!就算他这个做哥哥的老觉得他偶尔神态腼腆,温婉羞涩,兼之容颜清丽,较诸女子还胜上几分,也不该对他做出如此荀且之事!

  怪不得贤弟会生气,怪不得他想与他断绝兄弟关系。

  原来是为了他这个大哥如此不尊重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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