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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想睡了。”她推开喜姨关切的双手,蹒跚往茅庐中唯一的矮榻走去。

  喜姨心里又是一阵痛,无奈离去时,看见门外站了个男人。

  片晌,大门终于关上,该是回归静谧的茅庐,却又响起了一道沉稳足音。

  看着蜷缩在矮榻上的人儿,长孙晋眼底布满了幽暗的沉痛。坐上榻,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地将之裹在掌心里,默默候她醒来。

  被他滋暖了手心的冰冷,那如阳炽暖的温度让容云在梦中更是恍惚,缓缓翻过娇躯,她模糊的视线对上了守在榻旁的男人。

  见她欲撑起身子,他立刻俯身抱起她,让她挨在自己怀里歇着。

  她瘦了好多……

  大掌扶着她骨瘦如柴的臂膀,再抚上她尖瘦的下颔,长孙晋拧起眉。她苍白的脸色教他的心隐隐作痛。

  容云仰着脸,轻眯起眸,凝睇他眉间那道摺痕,又瞧得出神。

  “你我之间,如何再无瓜葛?”再次亲手将不曾离身的木簪簪进她发髻中,他们拜过天地、喝了合卺、酿了百合,此情此爱如何断绝?

  沉沉浅叹敲进了容云心坎最深处,从他指间传来的温热触抚、属于他的气息,一切来得如此真实,她混沌许久的思绪霎时清晰起来,痴望他俊颜的一双美眸,忽地湿润了。

  她不是作梦,这不是梦……

  “放开……放开我……”她手足无措地推开他的拥抱。

  她不知该怎么抱紧这个失而复得的夫婿,不知该怎么……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

  妻子突然的挣扎揪紧了他的心,搂紧她羸弱的身子,他不由得旁徨。“还在生我的气?”亲眼目睹这样苍白孱弱的妻子,他痛彻心腑。

  他不怕他们在那空白的韶光中丢失了什么,只怕她对自己的怨恨,让他再也无法挽回她的心。

  听着他悔愧的语气,她的心酸透了,长久以来被狠狠扯紧的心弦倏然绷断,她依偎着这份久违的暖和,把眼泪印进他的衣襟。

  自从离别后,她的心魂彷佛不再依附于这副躯壳里。

  失去了他的怀抱,过往的梦魇又向她袭来,她无法入睡,夜夜埋在被窝里思念他,天天活在为他担惊受恐的日子里。

  烽烟四起,她怕他永无归期,怕那一别便是永别,那么多的心愿和约定,她惧怕自己来不及实现,便已逐一破灭,终成泡影。

  她恍惚而衰弱地度日,直至在不经意间流掉了孩子,她才晓得自己怀孕了。

  似是意识自己真的失去了所有,那一刻她崩溃了,趴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留不住扎根于腹中已达两个多月的胎儿,她连他唯一的骨血都没了。

  就算失去了他,她还有他俩的孩子呀,她怎能如此粗心?她该更坚强地过活,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

  可惜,她觉悟得太迟……为时已晚了。

  “别哭。”她的脆弱绞痛了他的心,她的泪似是穿透了肌理,一并滴落他心里,滚烫着、烧灼着他的胸口,使得他也尝到同她一般的凄苦。

  “对不起……”她抓紧丈夫的手臂,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哭哑了嗓子。“我不是故意弄丢他的……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保不住他的孩子,她犯下多大的过错!

  痛失骨肉,还有谁比她这亲娘更悔恨痛心?他怎么可能会气她怪她?

  “我不会生气,不会怪你,永远都不会……”他哽咽了,深湛的黑眸涌现泪光。“只要你好便成,我只要你过得好。”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盼望。

  在他归来之时,喜姨已先把这三年来发生的种种告知他,关于她的事,他都知道,却料不到真切触碰到她的悲痛,他会心疼得不能自已。

  他以为她能坚强地熬过这份思念,却忘了她也有无力承受的时候。

  就算她曾对他撂下放弃自己的狠话,可她终究是个女子,他早该想到她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别离。

  容云难抑痛哭,这悲恸抑压了太久,三年的时间像已过了百年,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过的,只知自己彻底丢下了夫家和娘家的事,终日往这茅庐跑,沉溺在他亲手酿制的酒香中,紧闭着心目,假装他不曾离开自己……

  现在,他回来了,贴心的安慰、扎实的温情填补了她心中的空洞,她终于能感受周遭人事与时间。

  她的知觉不再麻木。

  待她哭累了,长孙晋才敢把她放下,出门打来井水,他细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饿吗?”他轻问,又再举臂带她入怀。

  她摇头,只想靠在他怀里,与他一辈子再也不分离。

  “打仗辛苦吗?你可有半点受伤?”容云抬起凄凄水眸,伸出指尖,柔柔抚摸眼前比从前更为黝黑的容颜,眉间净是抹不去的凄愁。

  “我只负责写字和说话,没受半点伤。”他浅浅微笑,心疼怀中瘦弱的娇躯之外,也不忘享受她的关切。

  “你别再离开了。”她软声道,没办法再多受一回生离的折磨,倘若真有下回,那么即便天涯海角,她也将与他相伴相随,不再分离。

  “燕王已如愿以偿,永不再有第二回了。”他承诺。

  他从不欺骗她,当初应允了会平安归来,他办到了;如今他许诺不再离开,她相信他也会办得到。

  容云破涕为笑,过去再多的辛酸都能因他一个浅笑,化成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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