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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知道那位夫子,连她都瞧过他在外和人说这事,说得口沫横飞的,她还真当是这位夫子多有能耐呢,谁知个中原由竟是如此。

  她傻眼瞧着她,跟着噗哧又一笑,忙以手背掩嘴忍住,但他却摆了摆袖,仰起头,鼻孔朝天的学起那夫子来。

  “啧,几个毛孩子算什么,想当年,那人称小霸王的易家少爷说有多冥顽不灵,那就有多冥顽不灵,可在老夫我的谆谆教诲之下,还不也收起了性子?”

  说罢,他还学那夫子,摸了摸嘴上那不存在的八字胡,道:“再顽劣的孩子,到我的学堂来,那定也要学会什么是规矩。”

  他那德行说有多像就有多像,害她想起那夫子得意嚣张的模样,不禁又再次笑了出来,他说完也笑了起来,两人笑着一对眼,再忆起那夫子,更是双双笑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一笑,把最后飘浮在空中的陌生都笑去。

  好半晌,她才回过气来,想起自己好久都没这样大笑过了。

  然后,他又和她聊了好一会儿,两人这几年没真的能说上话,这一聊,半天也没能停下来。

  那一晚,他留在她这儿吃了饭才走。

  之后,隔三差五的,他就会来看她,和她说说话,聊聊天。

  一开始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找她,几次想问,她也问不出口,后来她才发现,他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让他能什么也不需要多想。

  他是个纸坊的大老板,肩上担着好几百人的生计,可他才刚满二十,人人都瞧他年纪轻,他只要走错一步,便有人等着笑话他。

  因为如此,他在外头,不能有丁点的示弱,即使是在李总管面前也不行,纵然回到家里也不能放松。

  所以,他来找她。

  表面上,是来找她买豆腐、喝豆浆、送新印好的书来给她;实际上,他有时常来就是坐着看书,或和她闲聊,甚至借她床榻睡觉。

  这其实不合规矩,她还云英未嫁,要让人知道了,会有很多闲话。

  可说真的,她耳有残疾,成年后也没和人瞒着,附近的人都知道,加上儿时她的迟缓和蠢笨,让大部分的人对她还是有同样的认知,她还真不觉得有人会娶她。

  就算真的有,她也不想嫁。

  她不想让人觉得委屈,更不想委屈自己,日子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她不曾阻止他来。

  她清楚自己欠他很多,而她确实很喜欢和他聊天说笑。

  和其他人不同,他知她不呆不傻,也尊重她的意见,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他当她是个普通人一样对待,还喜欢和她一起吃饭,尝她煮的菜。

  打从爹爹走了之后,除了固定贩卖的早点,她很久没特别煮菜给人吃了,她没想过她竟然会想念看人吃她做的料理的感觉。

  可她真的想念,她喜欢煮那些豆腐料理,却没人能品尝,而他是懂吃的人,真的懂,还会挑呢。

  因此,每每看着他把她做的料理吃下肚,都让她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三年过去又三年,他持续的来访,她家的书也日渐增加,在她房里摆了满满一墙。

  然后,她才终于确定,自己捡回了这多年前的良师益友。

  她珍惜着这得来不易的友谊,珍惜他偶尔的夜访。

  她总会为他多炊些饭,多煮些菜,同他说笑聊天,听他抱怨叨念,和他一起看书,评论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

  冬冬清楚,也许哪一天,说不得哪一天,这段友情也会无疾而终,可她不想去多想,只珍惜现在。

  珍惜他愿意认真听她说话,也同她说话的可贵时光……

  这一夜,两人吃完了饭,易远见她收拾了碗筷,却没将搁在桌上的书拿去,不禁瞅着她问:“我以为你期待这书很久了。”

  “这书太贵,我买不起。”她拿抹布将桌子擦拭干净,瞧着他说。

  “你知道我没打算和你收钱。”他老大不开心的说。

  冬冬拿着一壶热麦茶回来,道:“无功不受禄。”

  “那以往那些书你又都拿了。”他好笑的说。

  “那些书没那么贵。”她不客气的挑眉说:“就拿你的饭钱抵了。”

  “饭钱有那么贵吗?”他自个儿倒了杯茶,笑道:“你这黑店啊?”

  “你啊,吃米不知米价,尝肉不知肉娇。”她将抹布往水盆里一挂,双手朝腰上一叉,笑着说:“我一小小豆腐店,哪禁得起你这小霸王三天两头的来叨扰,若不是为了这些书,我早把你赶门外去了。”

  “那这本你照抵啊。”他说着,自个儿从她橱柜里拿了一盅剥好壳的松子出来,坐回位子上吃着。

  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把她这儿当他自个儿地头了。

  “我不是说了,这书太贵。”她笑着嗔他一眼,“我要真拿了,还不得天天供你这大爷大鱼大肉的。”

  “所以你不要吗?不要那我收回去了。”说着,他也不客气,将书拿起来就往怀里收。

  “喂,你等等——”她瞧着忙朝他伸手,将书抢了回来:“谁说我不要啦?”

  “你不是说太贵?”她好笑的瞧着她。

  冬冬捧着那本书,压在心口上,就怕他又拿回去,只忙道:“太贵所以我得先和你商量啊。”

  “怎商量?”

  瞧着那像山大王似的,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吃她零嘴的男人,她搁下了书,从房里拿了一只棋盘出来。

  “咱俩来下盘棋,我若赢了,这书就是我的。”

  他一怔,微讶的问:“你会下棋?谁教你的?”

  “谁教的重要吗?怎地,你怕输啊?”冬冬知他性子,瞅着他故意说。

  果然,他被这话一激,立时道:“我怎怕输了?下就下。”

  她将棋盘摆好,他更是帮着两碗棋子也搁上了桌。

  她满心雀跃的拿了白子才要摆棋,他就伸出了大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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