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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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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同情?怜悯?抑或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恍恍惚惚、怔怔忡忡的,她回到自己屋里。 寒夜里,无声飘起了雪。 那一夜,她就那样在黑夜里坐着,没点灯,没生火,寒意透进了心头,凉进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般辛苦,为谁呢? 为谁? 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她推门欲进,大门却不动如山。 她敲着门、擂着门,喊着爹娘,喊着兄妹,堂内却无一人回首。 再一细看,家里的人,面目却模糊一片,她想不起家人的脸,记不起爹娘的样貌—— 她更慌,敲得更急,喊得更响。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 终于,娘来了,开了门。 “你谁啊?” 娘的脸,还是一片模糊,没有清楚的模样,她含泪望着那熟悉的人影,道:“娘,是我,我是荼蘼啊。” “荼蘼?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她瞪大了泪眼,心痛如绞。 “是我啊,你再想想,我是荼蘼,是你的女儿荼蘼啊!” 没有脸的女人,无情的挥手驱赶着她,不耐烦的道:“没有就没有,我女儿只有一个,正在里头吃饭呢。去去去,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 她是刀家长女,是巫儿,家里的人必得领她回乡,祭祀祖宗、以养父母,他们不会忘了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泉涌不停,心似火烧一般。 她退一步,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 蓦然间,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耳畔低响。 别怕。 她感觉到,他捂住了她泪湿的眼,长长的衣袖,盈着淡淡的香。 睡吧。 他悄声说。 别怕。 他怀抱着她,温柔的捂着她的眼,沙哑的说。 别想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茧,和那熨烫的热度。 男人贴在她耳边,命令。 什么都别再想。 她怎能不想?怎能不想? 但他一再一再的重复着同样安抚的字句,驱走了惶惑与不安,止住了无止境的泪水。 熟悉冷静的声音,赶跑了纠缠的思绪,包围住了火烧的心。 别去想。 他说。 黑暗中,在他掌心下,她闭上了眼,听从了他,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与教人心安的大手,抚慰着她。 几日后,幽幽转醒,只见窗外,大雪满地。 屋里,寒冻的空气,被满室火热的铜炉温暖。 才以为,都是暗夜惊梦,却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就在门外。 “就说我病了,受了风寒,将那些宴席邀约全推了。” “爷,上柱国新官上任,今晚宴请了满城商贾,不到的话,怕会得罪……大夫说,荼蘼姑娘高烧以退,应不需再担心,这来去一趟,只须个把时辰……” 但他不理子御的劝说,只淡漠的道:“上柱国若会在意这等小事,也做不到上柱国这个位置。你代我送份大礼去便成了,改日我再登门谢罪。” “知道了。” 她听见门被推开,看见男人走了进来。 铁子正。 明知是他,又不想是他。 这个男人,带她离乡,她握住了他的手,就此再也回不了家。 不会很久。 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的。 她想恨他,想怪他,却做不到。 他的肩头上,还有点点银白雪花,他在门边褪去大氅,行至桌边,将手上的木盒打开,拈了些香,放进香炉里点燃。 一室,盈香。 那香,是这些天,在恶夜里、在寒冻悲伤的惊梦中,萦绕在他衣袖上,牵魂引魄、安神定心的幽香。 当他抬首望来,她慌慌闭上了眼。 不知怎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 荼蘼感觉到他的靠近,察觉他坐上了床榻,心头莫名一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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