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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微笑:“连你也学你家少爷赶我走?”

  他吓一跳,赶紧一叠声地说不是:“只是奇怪,南京那边不用姑娘回去么?”

  我再笑:“你想说照花阁罢?”

  朝生脸一红,点点头。

  我手下忙着饭菜,一面答:“那里,我不用回去了。”

  朝生捉摸着我的意思:“丹姑娘?”

  我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我已经自己赎身出来了,和那个照花阁再没关系,落得一身轻松自在,也不用倚门卖笑营生了。”

  朝生十分欢喜,拍手道:“好了好了,这回少爷可以……”

  “莫忘了你家少爷刚刚才赶我出门。”我轻轻打断他,“罢了。”我解下围裙说,“我先给他送饭过去。”

  去时见他正皱着眉,手中握着一柄刻刀,摸索着缓缓地在一团软泥上刻下一刀又一刀。他那样专心,多时不见他的这般模样了,甚至连我推门进来也不见他抬一抬头,仍是专心一意地刻。

  我放下饭菜,舍不得打扰,静静待在一旁看着。

  这又像是回去从前的时候了,他在那里或书或画或篆或刻,我就在一边看着,心里平和,没半点波澜,十分舒服自在。

  突然刻刀一滑,正划在他左手上,殷红的血立刻从伤口逸出来。我低呼一声,上去抓住他的手察看伤口。他身子一僵,想抽出手来。我皱眉:“别动!”

  伤口有些深,他手上已有横横斜斜数道类似的口子,都是新近摆弄这刻刀添的。

  他急促地说:“你别管我!”

  大约是这些日子和他斗惯了嘴的,我应的也快:“我偏管——药呢?朝生把药收在哪里?”一转头便见案上的药瓶子和干净白布,是朝生一早给他备下的。

  我捉着他的手替他上药、包扎。

  他是沈绘,到底不能归于沉寂,一时的落拓,沉溺酒中,也只不过需一个人略提一提,他会又站起来。眼睛瞎了也罢,他还有一双手,还有一颗心,总可以堂堂正正再站起来。

  我是可以放心了罢。

  上完了药,我放开他:“好了。”

  他的左手依旧僵僵直直地伸在那里,右手上仍拿着刀。他长长叹一口气,把刻刀扔在桌子上。

  “我真想杀了你。”他说。

  我抿着唇,一抬手把发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放在他手里。

  他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他应认得的:是当日他摔给我的那支簪子。

  我没头没脑地说:“先前断了,我叫人用薄银片接合了断处。”顿一下,又说,“手工终是不及你的——可惜了。”我走出房门,一脚已跨在门槛外边,又回身,“饭菜在那边桌上,快吃罢,别放凉了。”

  身后面他仿佛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走了。

  第二日,我又坐在扬子江的渡船上,自江北,回了江南。

  这一回没什么感觉,似乎我本就不该留在那里的,而那些日子也不似真的,只是一个很好的梦,在这梦里我又得见他,陪他。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如今的日子我已很知足。

  回去以后一连几日的平静,平静得竟让我心里觉着有些空落,我也只作毫不在意罢了。

  一日我出门买了些柴米油盐,回来便见门口站着个人,明眸皓齿,抿着嘴只顾望着我笑。我这才认出来:“灵儿?”

  可不是这丫头!上来拉住我手摇了一摇:“还当丹姐不认得人家了。”

  我上下打量她,笑着一点她额头:“一年不见,也是女大十八变,真险些教人认不出了——只是一双眼睛变不了的,我总认得。先进来说话。”

  她跟我进屋,合我撒娇:“丹姐也不回来看我们一看,若不是在扬州遇着屏姐,哪里知道你躲在这儿呢。”

  我笑说:“是是是,就是躲着你呢,过得好端端的,你还来翻我出来做什么?”

  她撅撅嘴:“丹姐这样无情——不怪妈妈总念你没心没肺了。”

  “没心没肺?”我好笑,“不是没头没脑,笨嘴拙舌么?”

  “丹姐若是嘴笨,天下也没灵巧人儿了!”她装作恼了,把我手一摔,“灵儿特特在屏姐面前争了这差事,赶了这么远路来,不但水没一杯,姐姐还冷言冷语的。”

  我苦笑:“你倒会给我派不是,我这里也才进门,哪里就来得及给贵客奉茶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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