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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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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最末一句说得十分重了,我脱口而出,接下来便觉着不妥,自那孩子端着的盘中取酒斟了一杯,再说:“丹青一个女子,也不晓得什么轻重,若有什么冒失得罪之处,两位爷大人大量莫计较罢,丹青这里自罚一杯,这便走了,不打扰两位。”一口饮尽了,放下杯子,转身下楼。 出了鸿宾楼,有车轿等在哪里,我上了轿吩咐回照花阁,心里一阵烦乱:不知为什么,事情临到沈绘,我便口不择言起来,该说不该说的全冲口而出,不再顾忌。 轿帘才落,后面有人追出来:“等一等!” 是他。急急忙忙赶上来:“丹姑娘等一下。” 我默不做声,伸手示意轿夫等一下再走。 隔着轿帘,又是一刻沉默,才听见他说两个字:“多谢。” 我苦笑:“谢我什么?我正后悔刚刚草率莽撞了,你竟还来谢我。” 他说:“沈绘向来口拙,方才多亏姑娘替我辩驳,怎能不谢?” 我心道这一辩实在愈发不明白了,叫做越描越黑,叹了口气:“嗳,你这个呆子。” 他被我叫得怔住。 我无奈,只得说:“刚刚一番说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今日后你同我怕是再脱不了干系了。” 他继续怔在那里。我又叹了口气,正要吩咐轿夫起行,却听他忽然笑了:“如此说来,沈绘的确有些冤枉。” 我暗说呆子,现在才觉冤枉么?只得又是苦笑:“冤枉也是没法,说不清楚了。” 他却笑:“不是。我和你既然已经说不清楚,沈绘却连丹姑娘面貌也不曾清楚瞧过,这才冤枉。” 我一震,万万料不到他竟有心说这样的话了,心里只觉一轻,不由得笑出声,伸手拨开轿帘。鸿宾楼前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我见他正站在我轿前,目光交叠,他身子一震,不由自主退后半步,一脸意外神色。 我一笑:“丹青貌丑,夜里见竟把沈公子吓得要跑么?” 他忙上前一步,要分辩,也只能连连地说:“不是不是。” 我下了轿帘,轿夫起行,走几步又叫停,挽起侧帘看着他站在路一边。 “沈公子若嫌暗瞧不清楚,明日辰时丹青在照花阁前相候。”我又笑,“青天白日,沈公子也不会误看丹青作鬼,急着要跑了。” 十里秦淮沿岸点点灯火映在波光里异样妩媚,更有娇柔的声音唱: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无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城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苏轼“大江东去”之前,词为艳科,尤其隋唐宋初,多得是莺娇燕昵的香艳词曲,青楼歌姬常唱,唱得多了,失却真情,曲子里头满是假意虚情,浑忘记情真时唱这词曲,该是怎样婉转旖旎的风情。 进照花阁时正迎着锦屏儿出门,珠环翠绕一身绚烂绮丽,配着香车宝马。她见我奇怪:“这么早回来?”又说,“咦,一路笑回来。出了什么事?笑得这么美做什么?” 我推她出门,欺她急着应约,躲过一连串盘诘。 第二日艳阳天气,风清日丽,凉爽怡人,秦淮河上滟滟波光,洗去了夜间艳妆,却是一副清丽面貌。我叫一只无蓬小舟,雇一个船娘驾舟沿河而走。 远远见照花阁门前站着一个人,挺直的身子,锁着眉,不时抬头看一看阁子上头在日光下稍显得无精打采的匾额,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心不在焉。 我朝岸上唤了一声:“沈公子。” 他转头看过来时,我向他一笑,招了招手。 他又一怔怔在那里,目光转不开地盯着我看,只是人也钉在地上似的,不挪步子。我也不禁低头看一看:今日选了湖蓝色的一身衣裳,只配一只银发簪,水钻的耳坠子,一条银链,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笑了:“光天化日,又生生把公子吓着了不成?” 他走近来,摇了摇头正色道:“丹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这样的话我不知听过多少回,真的假的。我看进他眼睛里去: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呢? 他忽而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转开目光。 我又笑起来:“公子请上船来。” 他是略略迟疑一刻才上来的,我吩咐了开船,小舟轻轻在波上一荡,缓缓而行,在身后留下一道浅浅水痕,很快愈合了,仿佛从不曾有过什么痕迹。 他上船后便一直不说话,目不斜视,几番目光匆匆掠过我这边,立时躲闪开,不曾停留。像是存了一份捉弄他的心,我也不开口,双唇抿得紧紧的,只是笑,看两岸的房子往身后倒回去。 要过半晌他才觉着沉默尴尬,又思忖一阵,开了尊口,说的却是:“姑娘那日叫朝生带的话,沈绘已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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