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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人家说结了婚的男人是耳背、聋的最好!那女人呢?当然是盲目、视而不见的好。

  也有人说过一个男人应该比他的妻子高、老、重、丑,并且声音粗糙。警语般的话说来容易,力行起来却是万般艰辛。

  嘉伯的确是比我高、比我老、比我重,声音也的确比我粗,但最令我遗憾的,便是他竟没有比我丑!

  我既然无法扮演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妻子,又无神通可将自己的丈大变成一只癞蛤蟆,那么吃苦受罪的必然就是我自己了。那阵子我常常纳闷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动机才娶我?本来还以为他还是爱我的,但他说此事与爱情无关,那么就是为了恨了!但爱恨在一线之间,没有爱。又那来的恨。若说是为了欲,迟至今日,他未曾主动对我示爱过,连最基本单纯的亲吻都竭力避免,只是冷淡的保持距离,不愿接近我。

  我就像一根柱子被人钉在地上,再被人用线拉出一个半径,而嘉伯则是系着那根绳子绕着圆周转,只有可能往外倾,且永远不愿松掉绳子。

  话说回来,若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话,为何又对我忤逆他的行径,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重重的包袱,丢掉了嫌可惜,留着放在身边又觉得碍眼。

  “夫人!”詹森在我身后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

  对于这样的情节与对话,我已习以为常,所以没有转过头,只是静坐在沙发上,以肘撑着头,不动声色的让泪自动下滑,然后克制自己的激动问:“什么事?”

  “嗯!是嘉伯少爷,他刚挂了电话说他有要事缠身,无法在晚餐而回来,请你先用晚餐。”对于这样的理由,我已是熟稔地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知道了!”我轻声应道,然后气若游丝的告诉詹森:“我不饿,请贾太太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的声音冷漠得出奇。

  詹森难得没有再做任何建言,只是应了一句“是!”便退回厨房,然后留下我一人静坐沙发中。

  已经第三天了!他有多少“要事”可以整整缠住他三天?头两个月他还勉强在家吃早餐,晚上也一定准时回家,甚至还将办公室挪回家。现在呢?家对他而言无异于夜宿的旅馆,而他可以无视于我的存在,直当我是个隐形人。

  当人人赞美我的转变时,他却不动声色的坐在一端摆出冷嘲热讽的嘴脸。他那种不苟同的嘴脸是很容易抹杀一个人的自信心的。偏偏我的自信心与我的骄傲是呈反比,它们永远达成平衡。

  这时我才了解光是用“心”去爱一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婚姻褢若缺乏沟通,无异是两个哑巴在谈情说爱。

  三年前嘉伯口口声声说爱我时,我还疑神疑鬼怀疑他有二心。现在呢?只冀望他不嫌弃我的陪伴就不错了,更遑论去奢求他开金口。

  我从沙发中直起身,绫绫的步上楼,在自己的寝室前停伫片刻。灵光一闪,便向右侧的房间挪去,来到嘉伯的门前,心中交战了好几回。心一横,才推门进入他的寝室。

  除了那阴错阳差的一次,这是我第一次有充裕的时间在嘉伯的房里逗留。我以手指轻弹每一件家俱。画过墙缘来到法式躺椅边,轻盈地坐了下去,试了试老旧的弹簧,然后轻松地靠向椅背,想像他人也坐在一旁的情形。我将手往椅臂一放,无意间打掉了一本书。我好奇地弯身抬起了书,瞄了一下书名,是威廉.渥玆华斯的诗集。翻了几页后便盖起书放回原位,但地上有一张浅蓝色的信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应是从书裹掉出来的。我不假思索地捡起来,摊开信纸,潦草但有劲的笔迹遂映入眼帘,是嘉伯的字。

  我降生于那片神谕福赐的高地
  满谷石南在盛香中逐风奔驰
  那片滋长我的光荣圣地
  却是我父亲的黑暗宿命
  终日我流连忘返于滨之涣
  笑望那无情海风飞舞浪花
  恣情放纵不羁思绪于冥想
  追忆年少轻狂的放肆情怀
  艳阳反照碧蓝海
  波光粼粼见我性
  当风帆扬起之际
  吾将远行
  归去吧!
  善知鸟对我频频催促
  归去吧!
  钟铃花对我殷殷叮咛
  去追寻你那可遇不可求的梦土
  那片——无人探索过的梦土
  当我停泊南之端
  灌溉那片梦中土
  一对柔情似水的黑眸映照我心
  宛若一股来自天上人间的潺潺清泉
  涓涓滴渗进我狂野的阡陌心田
  蓦然间——
  我似飘荡荒漠的浪人
  得以啜饮智慧甜美如蜜的容珠明我昏智
  我似迷泛汪洋的孤帆
  得以在夜幕中追随粲然的星光导我归航
  梦起
  梦落
  梦难圆
  清泉已竭
  甘露已涸田园已芜伊人天涯

  (八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我慢慢地折好信笺,放回书裹,心中五味雏陈。清泉巳竭,廿露巳涸,田园已芜……我回到他身边的时间已然太晚了!他曾是那么的爱我,现在却是那么的厌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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