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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在一派欢声笑语中,未能开颜的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寿星唐笑尘。尽管一切和预料中的一样喧嚣热闹,但本质完全不同!今日来赴宴的大部分都是些无名小辈,他的至交好友多数因为要事在身,只派了门下弟子前来道贺。疑虑重重地吃了谢幽娘敬的一盅酒,还是不放心,叫过唐玉清,细细叮嘱一番,无非是些提高警惕、加强防卫的话。唐玉清一一记在心里,自去吩咐下人不题。

  谢幽娘松松软软依偎着唐笑尘的肩膀,斟了一盅酒,先自行喝了一小口,再递与唐笑尘喝一口,这般来来去去,喝了四五次,才将一盅儿酒喝完。任唐笑尘如何英雄气长,也不免骨肉通酥,像雪狮子向火,尽化于温柔乡中。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闯进来几位不速之客。领头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面如满月,红唇艳艳,亲切的笑容里隐隐透着威严;另两个随从模样的青年抬着一个大柜子,跟随在后。那柜有两尺宽,四尺长,三尺高下,花梨木制成,朱红漆的颜色。

  唐玉清离席,走至妇人面前,躬身问道:“女侠高姓?”

  那妇人露齿一笑,“姓田。”

  唐玉清道:“田女侠芳驾光临,玉清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恳请微移贵步,暂至偏房小坐。待玉清吩咐厨房加备一桌酒席,再请芳驾入席。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

  “我今日只为送礼,不为吃酒。”那妇人笑得越发亲切、和蔼。

  唐笑尘早将一切看入眼里,笑道:“来者皆是客,不必拘泥礼节。何况我与芳驾之间曾有过一段渊源。犬子见陋识寡,不知芳驾的来历,多有怠慢。若芳驾不嫌弃的话,就请屈尊与唐某一桌坐了。”

  那妇人也不客气,当真走近前来,在首席坐了。唐笑尘敬她一杯安席酒,她露出玉葱样的尖尖十指,擎了酒杯,一饮而尽,举止之间颇有大家风范。吃完酒,她轻拍玉掌,示意随从呈上寿礼。

  那两个年轻随从倒也机灵,立马将柜子抬至桌前。方揭开盖,一串银铃声响,一团红云随之跳将出来。声消处,定睛细看,却原来是个镶金嵌玉、粉雕玉琢的女孩儿。那女孩儿鬓挽青丝,戴一个绣花的圈饰,脖子上挂一个金项圈,身上穿一件水红色的对襟上衣,腰间系一条安石榴裙,赤着一双肥嘟嘟的小脚。手足上俱套着挂有铃铛的银镯子,丁零作响,煞是好听。她打扮上已是十分出众,模样更是超群,面如敷粉,唇红齿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楚楚动人,竟与谢幽娘有七八分相似。

  这女孩儿一点儿也不认生,走前两步,对着唐笑尘与谢幽娘稽首道:“谢兰仙叩见姨母、姨父。”

  若不是她自动报出家门,皇甫翩翩真认不出这个小女孩就是在“望江楼”暗算安戏蝶的谢兰仙。她心下大急,对着秋怜叶道:“这女孩儿不简单!”

  秋怜叶摇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只见谢幽娘先是一愣,突然站起身,颤声道:“当真是兰仙吗?”她记起的确有一个侄女叫兰仙,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该有十二岁了。

  谢兰仙抬起脸,脆生生道:“我母亲叫谢幽兰,与姨母是堂房姐妹,十年前,强人洗劫我们村子的时候,母亲为了逃命,抱着我躲在林子里,后来被义母所救。母亲因为受了惊吓,不幸谢世。我被义母抚养成人,直到最近才知道姨母还在人世,所以特意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前来聚贤庄,一为认亲,二为拜寿。”

  看到她的模样,谢幽娘已有三四分相信;再听她有条有理的说完这番话,她已是深信不疑了。当下忍不住珠泪盈眶,趋步上前去搀扶她。

  谢兰仙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一改乖巧的模样,闪电般地自袖中掏出一把利刃,向谢幽娘刺去。

  “小心!”一直有所防备的唐笑尘大喝一声,正欲飞身向前推开谢幽娘,那妇人自旁边闪出,一掌向他劈来。

  唐笑尘大怒,手下毫不留情,一掌击退那妇人,再去救谢幽娘时,已经来不及。所幸,秋怜叶射出一只白玉盏,堪堪击中谢兰仙的手腕,利刃歪向一边,虽然依旧插入了谢幽娘的腹中,但并未伤及要害。无奈谢幽娘的身子太过柔弱,单单如此,已是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向地面。唐笑尘肝胆俱裂,一掌击开谢兰仙,一手抱住谢幽娘,厉声道:“师妹,带幽娘去后房疗伤!”待秋怜叶等人将谢幽娘带入后房后,他转向那妇人,脸色阴沉得可怕,“田甜,你这是在找死!”

  “我早已死过一回,无所谓再死一次。”那个被叫做田甜的妇人淡淡道。

  “当初我念你是个无知妇人,特意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居然执迷不悟、恩将仇报!”

  “杀了我的男人就叫恩?替夫报仇就叫执迷不悟?哈哈!”田甜大笑起来,笑得极其辛酸、悲苦,“十年来,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这就是生路?”

  “何苦?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无情无义、残忍暴戾的男人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

  “我这一辈子就只爱过一个男人……你居然问我‘值得吗’?”田甜扬扬头,斗志重新昂扬起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去,我要让你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她打个榧子,道,“兄弟们,替我扫平聚贤庄!”

  话刚说完,厅内大半的人已经拔出了刀剑,另一小半人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地向门外退去。

  “你当聚贤庄是什么地方?”唐玉清喝道。

  是啊,聚贤庄是什么地方?聚贤庄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唐玉清一声清喝,顿时扫地的、烧火的、上菜的、洗衣的……所有的仆人家丁都执了武器,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虎虎生威,光芒四射,这,才是他们真正的面目。

  一场恶战势不能免。

  犹如两虎相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厅里突然寂静得可怕。

  皇甫翩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大场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又响又密。她的脑筋迅速动着:呆会儿该站在哪个位置、用什么招式来迎敌……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自己会死在这里!猛然间,她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死了,就意味着无知无觉、万事皆空,可她才十八岁,还有多少事没做啊!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没吃过,湘妃竹榻没睡过,小竹楼里还有半碟云片糕没吃完,母亲教她绣的鸳鸯枕才缝了三分之一,清明快到了,要给父亲去上坟……从前她也直面过死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因为那个时候有安戏蝶与她患难与共、同生共死。安戏蝶……安戏蝶现在在哪里?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念过他。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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