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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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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人抬起了头,跟着第二个、第三个。人们的脸上与眼里,一一浮现了茫然,跟着是理解,与绝望。 连关靖与韩良,都停止对话。 她可以看见人们脸上的绝望,该是轻如鸿毛的雪,对疲惫的人们来说,却是重如千斤。 不,别下啊。 别再下了。 她仰望着,漫天的飞雪,双手紧紧揪着,握在手中的皮毛。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喷着氤氲的白气,嘶声扬腿,伴随着人们惊惶的喊叫。 沉香循声看去,只见前方那辆栈粮的屯,因为多日的颠簸,终于不堪使用,竟在这时断了车轴,往一边倾斜。 “快!” 有人呐喊着。 在附近的人,无论南军北奴,全数冲上前撑住。 好不容易,众人才刚稳住粮车,却没想到,站在车尾,最先奔过来的北国奴,却因雪地湿滑,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失手,摔跌在地。 粮车失去平衡,猛地往那人倒去,就要狠狠压碎—— 蓦地,有人闪电般冲上前。 他顶替了那个位置,用他的双手与肩膀,在千钧一发之际,扛住失衡的车尾,止住粮车的溃倒。 沉香紧张得站了起来,喘了口大气,几乎扯下了遮蔽车厢的毛皮。只是,当她看得更仔细时,却陡然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顶替北国奴,扛住粮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人人畏惧、惊怕的中堂大人——关靖! 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那个人就是关靖。 他身穿保暖皮草,毛靴踩在泥水雪地里,与那些南军北奴们,一起用两手紧抓车尾,以肩扛车。 那辆粮车,仍是摇摇晃晃。 “发什么傻?镇定点!” 那冷静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 关靖扬声,喝令:“听我号令,到三出力!” 扛车的众人,精神一振,同声应答。 “是!” 他吸气,开口,声音响彻雪原。“一、二、三,起——” 所有的人,齐力大喝出力。 “韩良!”关靖额冒青筋,在粮车抬高到车轮高度时,大声喊着。 几乎在同时,韩良抱着一只木箱,塞到了车尾下。 “成了!” 确定粮车已经稳固,关靖才喊道:“松手!” 众人都退开,跟沉香一样,怔忡的看着他。 关靖站在肮脏的污雪里,肩头的衣破了,还被粮车划伤了眉角,鲜红的血,从伤口渗出,他的口中,吐着白色蒸腾的热气。 片片的飞雪,飘落在他身上。 “把车子拉出道路,不要阻碍后方粮车前进。”他冷静的发号施令,套着手套的双手紧握成拳。 多数的北奴们,都比关靖还要高大,可是有些已经因为倦累与放松,跌坐在地,但即便有力气站着的,表情也难掩惊惧。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挺身上前,不只那个跌倒的人,右侧与车尾的人们,都会被压在粮车之下,非死即伤。 关靖就站在北国奴之中,被他们包围着,他应该是相对矮小的,即便有南军在场,可只要他们想,伸出大掌就能扼死他。 但是,那一刻,那个男人,看起来却无比巨大。 当他转身时,惊愕的北国奴们,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大步离开。 关靖没有看那个,被救了一命,仍跌坐在地上的北国奴,也没有看其它人,只是朝韩良走去。 几位在前后方压阵的将军,到这时才赶到。 “大人!” “您没事吧?” “主公! “主公,您受伤了!” “嚷什么,我又不是琉璃做的!”关靖抬起手,不让热泪含眶的两位将军靠近。“去,调派另一辆预备的粮车过来。” 泪汪汪的吴达一愣,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报告:“主公,预备的粮车,两日前也用上了。” 闻言,关靖浓眉紧拧,双眼黝黯。 这两个多月以来,已经有太多粮车损失了。这场雪灾,百年难得一见,才会造成这么大的灾害。 深吸口气,他改口说道:“叫工匠过来修车。” “是,属下立刻就去!” “韩良。” “在。” “那些能在雪上行走的北国雪橇,还要多久才会到?” “属下已派北地工匠,连夜赶制,第一批已在前方,需要再三天才能到达。属下建议,不妨就地扎营,稍事歇息,等待雪橇运来。” 下车匆匆赶来的沉香,听得心口一痛。 三天。 短短三天,又要饿死多少人? 想起饿殍遍野的惨况,她才刚要抬手,想轻触他的臂膀,为北地的百姓说情,却听见他已经开口。 “三天太久,你带所有骑兵过去,把雪橇运来。” “主公,骑兵全部离开,要是有人乘机来攻击……” “那就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打断韩良的疑虑,冷然睨着,微微扬起了嘴角。“还是你认为,我亲自带兵,连一天一夜都守不住?” 还想再争辩的韩良,看着关靖坚毅的神情,知道多说无用,只能退让。“就请主公再等一天一夜,韩良一定将雪橇运来。” “去吧。”关靖摆了摆手。 韩良鞠躬,领命而去。 看着眼前这高大的男人,沉香喉头一紧,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了下去,轻轻的、轻轻的,搁到他的臂膀上。 关靖回头低头,瞧见了她,无语挑眉。 她仰望着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帽子,不知在什么时候,早遗落在雪地里,片片的雪花飞啊飞,白了他的眉、白了他的发。 只有那一双,正凝睇着她的眼,还是那么深邃乌黑。 她可以看见,他深藏在眼底,被隐匿得太好的疲惫痕迹,还有他眉角上,那道渗出热血的伤。 “回车上休息吧。”不自觉的,她脱口而出,小手已情不自禁,疼惜的抚上他眉角上的伤。“我替你上点药。”她说。 这是第一回,她忘了该要用敬语;也是第一次,她真心诚意的想替他疗伤。 不知为什么,她知道,他知道了。 那双凝望着她的黑瞳,微微发亮,亮得让她心头悸动。 然后,他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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