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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等候在外头的婢女,这时才敢踏入书房。她送上一个由温润白玉雕成的牡丹玉碟,碟上有万福绣纹绢,绢上有着一块色若黝金、质地油润,价值连城的上好沉香。

  这块沉香,约莫娃儿拳头大小。

  “拿过来。”关靖淡淡的说。

  她听从他的命令,将沉香放入掌心,送到他面前,让他观看。

  韩良看着这一幕,不疾不徐的又说道:“贾欣亲自送来这份礼物,说是为了主公,特地由药商手中买来的,要献给主公燃香,辟邪解忧。”

  “他付给药商的该是冥钱吧?”

  “主公猜得没错。”来此之前,他早已仔细调查过了。“那名药商前几日意外暴毙,至今查不出死因。”

  “这倒是贾欣惯用的手法。”关靖笑了一笑,抬眼看着,坐在腿上的美丽女子。“你爹就是以这块沉香,为你命名的。”

  “是。”她凝望着手中的沉香。“只是,爹爹将它抵给药商时,我还年幼懵懂,已经不记得它的模样了。”

  他倾靠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细细看着这份重礼。

  “这是香木的一种吗?”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力求节俭,难得会对贵重之物有兴趣。

  韩良抢先开口。

  “沉香,似木而非木。”他望向主公腿上的女子,双眸在灰发的衬托下,更显深幽。“还请姑娘,为主公解释。”他的语音铿锵,敌意分明。

  她轻咬着唇瓣,过了一会儿之后,开口才说道:“沉香乃是极南之地的蜜香树,沁合了树脂与木质之物。”

  “敢问姑娘,蜜香树如何才能产出沉香?”韩良刻意问道。

  “蜜香树受风折、雷击或是人为砍劈、野兽攀抓等等伤害时,便会泌出树液,日久之后,树液结沉,是为沉香。”她轻声解释。

  “这么说来,沉香,是木的伤、是木的病?”

  她呼吸一停,注视着韩良,没有移开目光。这个男人,在提防着她。

  “大人要这么解释也行。”她的语气反而变得更从容。

  “姑娘是医者,自然知道,只要是伤、是病,就非除不可。”韩良说道,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警告。

  “这点不必大人提醒。”

  “不,我非提醒不可。”他顿了一顿,恭敬伏地。“国家栋梁,不能伤、不能病。若是对主公有害,就算是再珍贵希罕之物,我也会为主公除去。”

  “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她绝美的容颜上,没有半分惧色。

  “姑娘若是不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

  两人一来一往,听似在谈论珍贵的香料,却又像是有着弦外之音。

  坐在一旁的关靖,只是听而不语。

  他的嘴角上,始终带着浅笑,彷佛在欣赏着、玩味着,世上最有趣的一件事。

  婢女说得没错。

  关靖留宿在书房里的时间,远比在卧房来得多。

  即使卧房比起书房,不知舒适多少倍,但是他白昼处理政事,夜里就入了书房,审阅各地各级官员上奏的卷宗,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换作是别人,肯定早已累倒。

  但是,关靖不同于常人,愈是投入政事,他愈是精力无限,就像是狩猎中的猛兽,政事愈是繁忙,他就厮杀得更尽兴。

  他甚至睡得极少。

  身为侍妾,她也舍下卧房,将香匣与陶熏炉,一并带入书房里,夜夜陪伴在他身旁,并不打扰他审阅,或是书写,只是在一旁坐着。

  不知经过几个不眠的深夜,某晚他写完一份素绢时,才抬起头来,望向沉静的她,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存在。

  “你怎么还不睡?”他问。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会陪伴他,直到窗外天色亮起。难以想象,娇弱如她,竟能耐得住连日少眠。

  “大人尚未就寝。”她轻声回答。“我不能早于大人入睡。”

  “喔?”他莞尔挑眉,嘴角笑意深深。“就连我的谋士、我的勇将,都受不住这样的夜夜少眠。文人礼数还多了些,会告罪去休憩;将士却是倒头就睡,鼾声震天。”

  “谋士能为大人筹谋政事,勇将能为大人征战沙场。”她手捧着陶熏炉,烛火下双目盈盈。“而我,能做的事太少。”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陶熏炉上。

  “那就为我焚香。”

  她轻吐出一个字。

  “是。”

  白嫩的小手,掀开了一新一旧两个香匣。匣盖才刚掀开,幽微难辨的香气,就悄悄逸了出来。各种香料被收放在小格里,而香匣之中,以素帛层层包裹,格外珍重的,就是那块万年沉香。

  关靖探出手,捻起一块檀木,捏为细碎的粉末。

  “还缺了什么吗?”他探望着,香匣里的各种香料。新鲜的植物、干枯的植物、鲜艳的矿物、漆黑的矿物,还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更多难以分辨的物体,或成块、或成粉的纷陈匣中。

  “没有,都齐全了。”他为她搜罗的香料,比她所需要的更多。

  软润的纤指,熟练的捻取几种香料,有的多、有的少,以精准的比例搭配,再以石钵研磨成细粉,倒入熏炉之内,引火焚之。

  熏炉内的香料,因为火焰的烧燃,被逼出淡雅的香气。

  “时间已过深夜,加上大人思绪过多,不宜闻嗅浓香,所以我调的这炉香较为清淡,能让您安神定心。”她仔细解说,烟雾后的双眸,蒙咙如梦。

  那神情,让他静望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错了。”

  娇小的身躯一僵。

  错?

  她心中慌乱,克制着不露声色。

  是哪里出了错?莫非,他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她不够小心,泄漏了埋藏在心中,亟欲隐藏的秘密?

  细细回忆过几次,确定每个地方,都没有出错后,她才维持着平静的语调,仰望着那张神情如谜的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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