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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房时看着妹妹的背影,交织着爹娘的笑声,他大步流星也走过去,加入。

  这一夜,杜氏煮了一大桌的菜,猪肉炖白菘、鸡肉炖蘑菇、剁椒鱼头、蒜薹炒腊肉、烙饼,还有房荇半路下车买的樱桃作成的樱桃肉,虽然不是腌渍的樱桃,甜度差了点,但胜在新鲜,满满当当的一桌真是比年节还要丰富。

  杜氏还在灶间忙着的时候,已经洗过脸,又在炭笼前烤了手的房荇把装着七千两银票的匣子给了房老爹。

  房子越这辈子不是没见过比这数目更多的银子,但是,这些钱是女儿带回来的,女儿才十几岁……真是青天霹雳。

  闺女儿不在的这两天,他把房时拷问了个彻底,这才明白闺女儿和儿子都在忙些什么勾当,呃,说勾当太难听……心里那个纠结,好像刮过一阵名叫心酸的风,让他抱着杜氏睡觉的时候,眼睛一直是湿的。

  “爹,您不高兴吗?”房荇狗腿的捏肩槌背又端茶,小手忙个不停。

  “是爹太没用了,居然让这么小的你为家计奔波……我们家虽然没有商人为贱的观念,就算卖的是画,但你是个女孩家,自己与人交涉,也不象话!”

  “爹,别人的嘴巴我们管不着,随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可是,当我们肚子饿的时候,谁想过我们?就算为官,向来官商不分家,没有银子,这官也不能长久,女儿不偷不抢,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别人有脸来说我们的同时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吧!要是他们没良心,那我们就更不用在意他们要说什么了。”

  “你哪学来这些道理的?”女儿要是儿子就好了,要是儿子,可以栽培,可以教育……不不不,还是女儿好,要是没有这贴心的小棉袄,谁来和他撒娇,谁来让他抹去一天烦忧,天天带着笑容入睡?

  “不都爹爹教的吗?”

  “胡说,我哪里教你这些了?”

  “爹教荇儿的是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乐同当,有难也要一起。”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爹,我们是家人对吧,家人的“家”字的下面不是“豕”吗?豕就是猪,爹是大猪,我是小猪,一起住在这个家里头,谁能多挣钱就多挣一点回来,我们这些大猪小猪才有饲料吃,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钱是谁挣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啊。”

  房子越被女儿天真可爱的形容逗得一解愁怀,“什么不好比喻,拿畜生来比……这些银子都留着给你当嫁妆,得好好存起来!”

  “爹,荇儿过了年也才十三,嫁妆什么的,还早得很,家里缺什么,该怎么用就怎么用才是正理,爹不如问问乡里那些叔伯们有没有人会造地龙,田里的粮食也收了,他们眼前无事,虽然急迫些,多给些工钱,要是又管一顿饭吃,我想年前要是有短工可以打,一定有人愿意的。”她也不去解释嫁人那种遥不可及的事情,她挣钱绝对不是为了千方百计嫁汉吃饭,再说嫁人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不想重复那种爱上某人,渴求某人的过程。

  爱或恨,都不要。

  “胡说,一般的家庭,女娃儿一落地就该替她准备嫁妆的了,你却什么都没有。”

  “我不依了,爹是想快快把荇儿扫地出门,呜呜,爹不喜欢荇儿了。”她假装甩手要走,蹲下去就要哭。

  “哪是,瞧,谁把我闺女气得!”她一搅和,房子越哪还记得刚刚说了什么,这会儿生起的是闺女儿不知道会被哪个愣头青抢走的危机意识,嫁女儿,哼,得等哪个小子让他瞧顺眼再说,如果还未出生,就在娘胎多待些年头,别来同他抢闺女!

  “不过我家丫丫说得有理,这地龙是非盖不可,眼看都快腊月了,不趁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晴天,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吃完饭就打探打探去,问问看有没有会造地龙的人手。”他这粗心大意的,要不是女儿提醒,他们今年冬天可得怎么过啊?!

  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了顿饭,饭后,房子越匆匆喝了茶漱口,就出门去,房时也回自己院子去了,房荇则是留下来帮着杜氏收拾碗筷。

  “娘,我看到铺子送来的账册,看起来今年的收益也不怎么样啊?”

  “嗯啊,我也看了一下,看得头昏眼花的,这数字我实在不行,怎么看都像蚯蚓似的,我们住这离翰林院远,你爹几乎寅正就得出门,我也不好拿这些事去烦他,时儿的乡试也就这两天了,咱们家能识文断字的就你们三个,你也不在,所以我就想说等我手上有空再慢慢看吧。”

  杜氏从做小姐时对数字就没办法,现在还是一看就发昏。

  “铺子女儿去看过,一间丝绸铺子,一间作的是南北货生意对吧,娘?”

  “嗯,是啊,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不过是个寻常的铺子,生意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才不呢,那间丝绸铺子现在是三间连在一起,店面可大着了,另外一间南北货生意稍微在不是那么热闹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要入冬,那狐狸皮毛货物进进出出的,我打探过,那些都是远从长白山上下来的货品,京里的贵人早就定下的货,说实在生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你的意思是?”杜氏停下洗碗的动作。

  看起来生意都不错,那些难看的账面又是怎么回事?

  “娘,那间丝绸铺子货架上堆满二、三十种绸布,轻容纱、妆花缎、云锦、缭绫、透背缎、潞绸……价格偏低些的净面丝绸、蕉布都有,从织作坊运来的布料都是一车一车的,无论丝绸铺子还是南北货的掌柜都是外头聘的,从进货到出货,都由掌柜和他手下人包了,您只管按季收利钱,没派人去插过手,他们中饱私囊也做得太过了。”

  “想不到铺子居然有自己的织作坊了。”杜氏可没想到自己那两手不管的铺子已经有此规模。

  她洗净手,回到小厅,母女俩一起坐下。

  “是的,说起来,那两位掌柜真是个能干的。”越是能干的人,心也比一般人要大要贪。

  “你想若是派人寻两家的掌柜过来敲打敲打,有用吗?”虽然觉得那些人可恶,但那些掌柜都是当年父母替她找来的管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出手就摘了两人,会不会太说不过去?

  “他们已经是两代人在铺子里扎根了,那铺子周围是繁华的所在,每天水流般的银子来来去去,敲打只能教他们暂时收敛,却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如果铺子要收回来自己管,就不能心慈手软。”敲打或许能教那些人暂时收手,却没法一劳永逸,那些人怕是已经将铺子当成自己的了,要他们将咬在嘴里的肉吐出来,这不是比杀了他们还困难?

  既然要清除后患,就不能心软。

  “收回来自己管?荇儿,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是你这么小,还是个女孩家,这说话,别说威信,有谁会听?就算把那两人换了,你还是镇不住未来的掌柜,这有换跟没换不都一样?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孩子的心性坚定狠厉到令她这母亲惊讶了。

  “这事我琢磨过,我有我的办法。”她每天只要脑袋稍有空闲,想的就是这些。

  “不成,别跟娘说你要自己抛头露面,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谈生意、应酬,你想过没,你以后是得嫁人的,这事要传出去,能有什么好人家要你?我不能为了几个银子毁了我闺女的将来!”

  知道娘一片心思是为自己设想,房荇拉着杜氏那称不上细致白嫩的手,缓缓握着。“娘,您说女子嫁人,为的是什么?求一碗饭吃吗?您也是嫁给爹之后,从老夫人和大伯母那边经历过来的,伺候丈夫,伺候婆母,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排头,那还得自己忍着,人情世事,到处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错处,就要遭人诟病。

  “娘啊,您嫁得好,爹是个有情郎,不曾三妻四妾往门里塞,让您堵心,如果丈夫花心一些,那勾心斗角、嫉妒吃醋的事能少得了吗?如果真的只为了能有饭吃,女儿自己还能挣得更多,何必为了一口饭浪费了一生?!”

  当闺女儿时,学了一肚子的心计谋略,只是为了在夫家可以生存,不如将这些心力用到别处。

  时间太宝贵,人心太凉薄,要一颗真心,比要全世界还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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