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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眼前的青年似乎陌生又熟悉,那光洁的下巴,无可挑剔的五官,修长浓密而不杂的双眉,双眼皮的线条流畅地斜画出去,像两笔优雅的水墨。

  明融之!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比她印象中的那个人要年轻些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没见过这样子笑的明融之,她见到他的时候,他通常板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好像她只是一只臭虫。

  看这女孩看他看得别不开眼,明融之起先以为她也像其它女子见到他便一脸痴傻的模样,心里马上升起一古厌恶感,明明无数的规矩和礼仪在那里摆着,就算再大胆无耻的女子也不敢这样瞪着他看。

  他心里的反感更重,但是她依旧没有移开她的眼,只是那本来瞠得老大的眼像是发酸了的眨了眨,深沉的眼波在经历最初的翻涌后,像是从极度的震惊转而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顷刻间便回复了清冷和寂寞,幽微的黯然与惆怅,明融之几乎要被她眼里的伤痛震撼。

  她是无礼的盯着他看没错,但那双乌溜溜的眼底不是爱慕和欢喜,是一种他说也说不出来、生平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他不由得心惊,那眼中的情绪是……冷厉?且是冲着他来的,真是太古怪了。

  “多谢这位公子。”她声音很冷,冷漠到近乎无情,接着,转身就走了。

  她走得飞快,背脊挺直,步伐如风,简直像在逃离什么似的。

  闯祸的马车车夫过来鞠躬道歉,明融之训诫了几句便让他走了,他还有要事得去办,拉着缰绳,正要上马背,他发现地上有一个长卷轴盒子。

  他弯身捡起来,这似乎是刚刚那小姑娘落下的,这会儿已经见不到人,先带回去再想办法还给她吧。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房荇不知道。秋日朗朗,她只觉得怀里像焐着一块冰,她匆忙的走着,晴朗无垠的天际,和她擦身而过的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叫卖声……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眼里的事物完全破碎了……

  为什么下定决心要恨他的她,再见到他,心里还会痛?还会有眼泪?对他,她还没有冷却到无动于衷吗?

  一个她曾经爱了很久的男人,难道,她心里对他的恨还不足以掩盖那些爱吗?

  她随即推翻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爱他是天堂,恨他是地狱,她在天堂地狱中来回经过,现在剩下的,只有自己。

  这时一顶华贵的绿呢大轿从房荇身边经过,薄纱的窗帘里突然有道严峻的声音响起,“停轿!”

  轿子毫无摇晃的停了下来。

  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双精明锐利的眼全神贯注的看着街上径自往前走的房荇。

  “薇儿……”那模样,那长相像极了一个人,可怎么这么小?

  难道是她的孩子?

  “大人?”带刀侍卫垂着头。

  “回去以后打听一下,那房子越可还在河晏?”

  “遵命!”

  “起轿吧。”无比厌倦的声音复响起,人慵懒的躺回软榻,大轿渐去渐远。

  回过神来的房荇完全没发现自己被不明人士注意了,抹干了眼泪以后,她才懊恼的发现自己弄丢了画盒,但幸好怀里的银票没掉,虽然可惜了那幅工笔花鸟画,但丢就丢了,再画就有了。

  看看日头高挂,都晌午了,她出门半天,还有一堆事没办。

  今日是大哥掩护她出的门,她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年纪,别说娘不会让她自己出门进城,爹更是连商量也不必了,是她给房时保证又保证,再三保证午饭以前会在约定的地方等他,他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不过,他要知道自己赚到五千两,应该会像她一样高兴吧,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这件大事了。

  至于娘的铺子……明后天再想办法出门吧。

  这十二岁的身体,真的很不方便!

  白底青丝流云靴,淡烟似秋香花纱四合盘领窄袖常服,镶宝石发绳束发,人坐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一手支着头,额发半遮着脸,四角镂空雕云吞兽小叶紫檀案几,摆着的正是那幅赵孟俯的重江迭嶂图。

  坐着的人许久无话。

  站在下头的人,里衣都是涔涔的汗,即便久经风霜,也不知见过多少权贵,他还是拿捏不住上头这位的心思。

  今上努力开枝散叶,子嗣众多,原有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但四、七、九皇子分别于幼年时夭折,前几年,二皇子因为结朋乱党,犯了大忌,被圈禁至今,五皇子与二皇子是一母所出,出面替自己的兄长求情,也被株连,六皇子沉溺酒色,形同废人,十一皇子据说从小养在太皇太后跟前,因为是么儿,不起眼,反倒是平平安安长大了。

  皇帝见身边的孩子们令自己失望,便将一直放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小皇子接了回来,未成年的皇子通常住在皇宫的西处所,和太子的潜龙邸分开,最令人惊讶的是,十一皇子还未成年,圣上却让他迁出皇宫,分府别过。

  一个未成年皇子在宫外拥有府邸,这可是开国以来没有过的事情。

  朝臣庙堂议论纷纷,但皇家的事不可妄议,暗地里,诸位大臣小吏们也只能嘀咕这何尝不是陛下保护儿子的一种措施。

  可也就这样,这些年,万岁爷又好像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十一皇子也深居简出,除了重要年节,少见他和谁来往,完全像个富贵闲人一般。

  圣心难猜,圣意难测,有旁的心思的人太多了,所幸皇帝的龙体康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看似风平浪静。

  十一皇子问:“这东西哪来的?”

  “禀殿下,是一位小姑娘送来梓廛馆的寄卖品。”说出来太难取信人了,可偏又是事实。

  “且不论卖者是何人,你确定不是赝品?”梓廛馆是他的产业,笔墨纸砚书册只是幌子,画作买卖才是大宗,民间收藏之风大炽,伪造书画作品自然也大行其道,水平几可乱真,利润也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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