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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来了,为什么不唤醒她?

  很简单,男女有别。

  再看看自己身上被换掉的衣服,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害羞,而是蹙起了眉头。

  万玄是如何知道她落水的事?是狮子吗?

  她的眼神放空,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接着温吞吞将衫子折了起来。

  是的,她,想起来她是谁了。

  打从有记忆开始,她的玩具就是窑土,她住在莺歌,家里世代开着窑厂,从曾祖父那一辈到父亲手上,窑厂几回更迭,衰败爬起又掉进谷底,从来没有谁想过要改行换路走。

  等她懂事之后,知道要看别人的眼光脸色,渐渐开始觉得,所谓的“坚持”说起来很美,现实却步步逼人。

  自己的家境并不怎样。

  窑厂和店面都是向人租来的,她很少享受过“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的气氛,她的那个家总是摆得满满当当的,艺术花瓶、仿古花瓶、茶壶、家庭器皿、装饰品,以及满坑满谷工业用的精密陶瓷,每逢假日,他们住的那条街就会挤满不胜其数的游客。

  而她就必须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顾着店铺,哪里都去不了的她从小学到高中都没能参加过一次毕业旅行。

  她是家中独女,上头还有个哥哥,却从小就被告诫要继承家业,因为她有天分。

  她才不要,她受够了这种没有半点私人生活的家业,继承家业不是男人的事吗?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好不好。

  于是,她高中毕业就用自己苦苦存来的钱游学去了,在许多国家中流浪,不再回台湾。

  命运真是奇怪的一枝笔,因缘际会,她进了英国艺术学院。

  因为半工半读,她的学位修得有点久,拿到艺术和设计学位文凭时,她已经二十四岁,拿了指导教授的介绍书,辗转去了丹麦皇家学院进修陶瓷艺术。

  绕了一大圈走来走去,她根本没想过要往艺术这条路上走,偏偏每个教导她的教授都说她有这方面的天分。

  宿命真是个教人又气又恨的东西。

  她慢慢信了命运。

  二十九岁,她到哥本哈根的皇家瓷器制造厂实习,这个制造厂的瓷器都是御用餐饮用具,她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个年头,结婚生子一样不落,四十岁那年接任皇家瓷厂艺术总监一职,她开发出丹麦釉画,这种新式的釉下彩瓷器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赢得殊荣,奠定她在瓷器界不坠的声誉。

  没想到,先是她先生得了癌症去世,她因为远赴他国开会,没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唯一的儿子在她五十岁那年出了车祸,论及婚嫁的女友和他一起走了,她也没能见上最最心爱的儿子一面。

  她亲手将丈夫和儿子的骨灰都撒在海上。

  直到那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那些东西都是空的。

  父母早已离世,兄长和她也断绝联络。

  她年幼时,不能体谅父母的劬劳,结果,自己最终还是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

  成就再高又如何?那些闪亮得令人迷醉的奢华宴会,多少人的吹捧虚荣与营谋计算都比不上她身体的疲倦,她期望着当自己精神力乏回家时,有盏灯火等着她的温暖。

  原以为世界是以她为中心在运转的她,揭开真相之后,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轻忽爱情、轻忽家人所给予的、理直气壮享受别人给予的虚伪女人。

  她错得何其离谱。

  当她孤单过完一生,在最后弥留时,她曾经想过,如果能重来,她想过一遍不一样的人生。

  她要珍惜身边人。

  §第十三章 公主府邀宴

  一行人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初冬。

  这时的北方,天气已经冷得滴水成冰,枝丫萧索,街道上行人却步。

  徐府为了要迎接外放多年的三房,慎重其事地将整座府邸打扫得干净异常,简直可以直追年节的大张旗鼓了。

  京城的官员勋贵多不胜数,徐府在众多官员里,说白了就是敬陪末座的人家,一来徐府根基浅,没有百年基业衬托,二来家族虽不乏入仕子弟,但是大放异彩者少,这些年也就出了个徐明知的参政和徐明远的佥都御史,当然了,徐明珠回京之后,哥哥们和他的正三品官位之相差可就不止一个档次了。

  徐家老太爷自然不会计较这个,能光耀门楣,哪个有出息都是他徐家的好子孙。

  见到久违的家门,徐明珠不是没有激动,尤其看见外头满满的都是迎接他的仆役,站在正中的家人还有徐府的门匾,游子回家的心这下才有了真实感。

  正房大院里的屋子里,几把太师椅上都坐着人,其中一把坐着的是富贵逼人的老夫人,林氏,她体貌偏痩、样貌威严,长长的法令纹,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圆髻,髻上密密麻麻地簪着金玉头饰,十指挂满的是各样的宝石戒指。

  另外一边坐的是徐老太爷,他穿着墨绿锦缎袍子,圆脸短眉,发福的身材将布料撑得有些绷,发上戴着圆头长簪,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气派。

  离老夫人下方不远坐着两个中年妇女,年纪大的那个,衣领下露出一串珍珠颈炼,一个个奶白色的珠子有大拇指那么大;一个年纪稍微小些,比老夫人的穿戴简单一些,但也差不离,只是有些俗了,戴的是赤金链子。

  老太爷下方也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是徐府大爷和二爷。

  徐明珠叩见父母,徐琼和徐芳心也分别向祖父和祖母磕了头,徐琼得到一整套的和暗挂件和羊脂玉镯,这礼可重了。

  徐芳心的礼是一套银头面,她气得一回到大房安氏为她准备的院子,便直接把祖母、大伯母、二伯母给的见面礼扔在榻上。

  祖母和伯母们的心也是歪的,该死的嫡庶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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