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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唔,”她转了转眼珠,“我随便说几样好了,免得大家腻味。”

  梅嘉谟两口吃掉那块红烧肉,筷子经过处,素炒腌白菜丝和肉末茄子也几乎去了一半。

  “基本上猪肉几乎全身上下都能入菜,猪头二法、猪蹄四法、猪爪猪筋、猪肚二法、猪肺猪腰、猪里肉、白片肉、白煨肉、油灼肉、乾锅蒸肉、脱沙肉、陈大头菜晒乾肉、台鳖煨肉、粉蒸肉芙蓉肉火腿冷肉荔枝肉八宝肉菜头花煨肉炒肉丝炒肉片八宝肉圆空心肉圆锅烧肉酱肉糟肉暴腌肉尹文端公家风肉笋煨火肉烧小猪排骨……罗蓑肉、蜜火腿……”她说得兴高采烈,青白的脸难得漾起浅浅红晕,一口气说完,灌下一碗汤。

  梅嘉谟已是目瞪口呆,很想开口叫她慢一些。

  少说二、三十样的菜她竟随口拈来,一般女子不会必备这样的“常识”,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那这是什么?”他挟起上头纹溜像螺狮儿一般的点心。

  他本来应该快快吃完,快快走人的,这会儿竟还坐在这……还问人家这是什么点心,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这甜食叫酥油泡螺,咸食叫酥油鲍螺,甜食麻烦些,要先把牛奶倒进缸里,煮成奶渣,然后使劲的搅拌,分离出奶油,掺上糖,要能掺上蜂蜜,香气会不一样,凝结以后,挤到盘子上,一边挤,一边旋转,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就成了。”

  感觉就是很费工的点心,梅嘉谟吃了一块,果然像她说的那么好吃。“至于这咸食,叫酥油鲍螺,鲍鱼的鲍,它简单些,一样的面粉'奶油制成酥皮,搓成鲍螺状,并将边缘捏出螺旋状,或煎或烤至金黄,我也考虑过拌上青葱也许有不同的风味,只可惜现在隆冬,青葱不可得,这东西要趁热的时候吃,热食酥香,不过冷了也不怕,搭上浓茶,别有一番滋味。”

  “我家小姐很厉害的,说得一口好菜,不过,菜是婢子煮的,作法都是小姐指点……我们家小姐为了弄这酥油泡螺可把黄婶存了好久的一点点奶渣、糖给用得都见底了,黄婶差点翻脸。”春芽笑吟吟的说。

  黄婶心里那个舍不得啊,只差没抱着心肝喊痛,不过,小姐做好时,香气四溢,她们都各得了一块,黄婶本想留给石伯,小姐却说她已经替石伯留了他那一份,黄婶小小口的吃了那酥油泡螺,眼睛越吃越亮,最后还问小姐什么时候还要做,她想来打下手。

  梅嘉谟看着盛知豫那没有扒多少饭的碗,却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她的眼睛既不妩媚,也不妖娆,甚至显得有些清冷孤僻,可是此时,却热烈得像两颗燃烧的黑宝石,她脸上那几个白点莫非是因为下厨溅上的面粉?

  她为了这一顿饭,忙和了半天,就为了感谢他那一筐不值钱的炭?

  他久居那只见输赢,血肉横飞的地方,以为自己早不为任何感情勾动,可这份难言的温馨在五脏六腑转了一圏又一圈,熨烫得他全身上下都彻底的放松下来,在这里住下后那些索然无味的几个月,忽然觉得都没什么了。

  “我从未聪过奶油是何物,你又是如何得知道东西和作法的?”

  “我病了很久,下不了床哪里也不能去,所以,拉里拉杂的话本子看了不少,自然没少研究食谱。”她不讳言,自己那缠绵病榻的十几年只有靠书本来打发时间,有一部分还是少见的珍本,她的私房也都花在那上面。

  珍本不好搜罗,耗费人力物力,比金子还贵。

  春芽本想问小姐,她生病受伤的期间多是昏迷,哪来的看书打发时间?但是她想小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无论如何,来到别院的小姐比在伯府里的时候要有趣活泼多了,不只会说得一嘴好菜,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说故事给她听,白天的“兰陵王”听得她欲罢不能,一直问后续、后续、坏人、坏人呢,只可惜小姐卖关子说明天待续,哎哟,那么好听的故事,干么要吊人胃口?晚上她一定会睡不着。

  饭后,盛知豫把最后一块酥油鲍螺用油纸包了让梅嘉谟带回家,给他充作早饭。

  他也不客气,道了谢,便离开别院。

  盛知豫吃完早饭,喝了早茶,也不磨蹭,亲自去给昨夜才回到家的小毛驴喂了

  一把秸秆配着玉米粉豆粕,看它高兴得龇牙咧嘴,张口大嚼,她顺着小毛驴的毛摸。“赶紧吃饱,我们等会儿还要出门,劳你再跑一趟好不好啊?”

  昨儿个因遇大雪阻了回来的路的石伯,一听到盛知豫还打算出门,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使不得啊少奶奶,这种天气,别说路不好走,从这里到县城可要足足走上一个时辰,少奶奶还缺什么东西,交代小的去买就是了,您是什么身分,这样抛头露面的,小的没办法向大少爷交代。”

  “石伯,大少爷的面子也好,我的身分也好,人在落魄潦倒的时候,是没有所谓名声的,我现在的日子是从填饱肚子开始,至于脸皮那种东西,太当回事很难活下去,再者,人存活于世,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凭着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头挺胸做人,那时候,你想要的尊严和名声才会来到你身边,石伯以为呢?”

  “都怪小的人微力薄。”他惭愧极了。

  “石伯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或许不知道我娘家开的是绣庄,这绣活我还有点把握,我来的匆忙,身边什么都没有,想挣钱,总得先把需要的东西买回来,趁今日放晴,看起来雪势会停上好一阵子,若是你不放心,劳你赶车,到县城再放我和春芽下来便可。还有啊,虽然说身为一个深宅大户的主妇是应该守妇道,不要抛头露面比较好……”

  石伯以为她改变了主意——

  哪知道盛知豫轻飘飘的接了下去:“不过……抛头露面偶尔为之,有益身心健康。”

  石伯一半明白,一半迷糊地道:“少奶奶说得很对。”

  昨晚临睡前,她终于抓到从脑子里闪过去的念头是什么了,她翻找自己的嫁妆箱底,在最旧的那个箱子找出一本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发黄册子,那是祖母在她嫁入伯府之前交给她的手劄——《露香园顾绣谱》。

  她一页一页的看了一遍,直到天光。

  那绣谱,是祖母一生的心血,每一个绣样,她年幼时都曾再三反覆练习,熟烂于胸,只是重生前的那些年,她一直任它荒废在自己的箱子底下,别说拿出来翻阅,连绣针都忘记拿法了。

  如今的她还能不能拿针,还能不能靠这唯一的技能养活别院里的这些人,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是她没有退缩说不的余地,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只希望她这个回到婚后才一年的身体、脑子,不要像上辈子那样糊涂无用……

  于是,盛知豫回房拿了钱,换上不起眼的衣服,带着春芽坐上石伯套好的驴板车,上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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