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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晏嫂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好,我就放在桌上,你慢慢挑,不急的。”

  “谢谢晏嫂。”由于欧格巩曾下令欧园所有的家具一概不许轻易移动,任筝移动时除了步步小心外,原就熟悉的布置倒也没带给她太多不便。

  她摸索着,亦步亦趋。

  “砰!”她结结实实摔了个正着,方向感瞬间全乱了。

  “小姐!”晏嫂惊魂未定的尖叫。

  一个比她更快的影子由餐桌下收回恶作剧的脚。“唷,我以为传闻不过是蜚语流言,没想到你真的瞎了。”

  晏嫂对出现的瑛宁赏以怒目。“你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们家小姐伤了眼睛还猫哭耗子跑来乱吠,快走!我们欧园不欢迎你。”

  瑛宁极富变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晏嫂的出现有多少改变,不过忌讳着她在独眼龙的身边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语调放软了些。”晏嫂,你真是太善良了,开日闭口都是小姐,你想……一个瞎子就算长得不差好了,以她现在这副德行,扛得起欧园女主人的担子吗?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废物,没扔到垃圾坑算对得起她了,你说对不对?!”

  “瑛小姐,你是咱们家老太爷的客人,我不便说什么,可是登堂人室进来欺负人你可就逾矩了,请出去。”如果这女人把她晏嫂看成可捏扁搓圆的软脚虾,她就错得离谱了。

  瑛宁冷哼,谈得上美貌的面孔扬起几许不耐烦。“晏嫂,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尽心尽力维护着这瞎子,她能给你什么好处,我可不同,你若肯站到我这条阵线来,绝少不了你好处的。”

  “瑛小姐,你也太看得起我晏嫂了,可惜,我拿的是咱们少爷的薪水,吃的是欧家饭,少爷喜欢谁我自然对谁好,你想贿赂我?不如省省吧!”想她晏嫂可也读过几本书的,又野台戏也看了不少,贤德忠良地分得可清楚了。

  “哼!不知好歹的奴才!”千金小姐的她吃鳌在一个下人身上,一肚子火悉数扔往任筝。“闪开!你准备在这里碍眼到几时!”

  “碍眼的人是你吧!”不待瑛宁嚣张完毕,独眼龙那独特慵懒好听的音色渗着危险,反讥她一句。

  “巩哥哥。”瑛宁花容失色。哇——!他走路没声音的啊?乱可怕的。

  “如果你是来上课的,走错路了。”他的家不需要她来翻云覆雨。

  “才不是呢,人家听说筝姊姊眼睛受伤,特地来探病的。”她在对待独眼龙的时候又是另一副嘴脸。

  “够了!我想你也来了好一会,探病时间结束,我不留你。”他的表情一如声音,一种没有温度的森冷,叫人忍不住牙酸。

  “人家不要啦!”她还想胡搅蛮缠。

  “滚!”独眼龙之不同于花花公子型的石勒,是他从不轻易留情,只要他对你没兴趣,是不会制造一些遐思给任何一个女人。

  是以,对瑛宁,他一直是不假辞色的。

  她大小姐脚蹬三吋高跟鞋,在他犀利如刀的眼神下又不敢发大小姐脾气,又气不过,只好跺地板出气,旋风般走掉了。

  “晏嫂,吩咐下去,以后不准那女人再上门,我要再在欧园看到她,谁的饭碗就砸了。”女人的爱情有时候根本是片盲目的海,在没被嫉妒淹死自己之前已经先害了别人,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晏嫂不禁佩服起他细腻的心思,瞧他把任筝保护得滴水不漏,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她用情之深呐。

  遣退晏嫂,独眼龙牵住任筝修长的手。“别把不相干人的话放在心上,不值得钻牛角尖的。”

  “是吗?”任筝嘴上不说,心中却幽幽一叹。

  她发现自己和以前那个任筝愈来愈远了,以前那个乐天派的任筝似乎随着她的眼睛一起埋葬了,现在的她敏感多愁,动不动就是伤春悲秋,她讨厌现在这个她,她讨厌自己……讨厌。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公司,怎么回来了?”她打起精神。

  “我想你。”当他埋于成堆的文件和所有的决策里,心里始终悬挂着任筝,他连续尝试逼着自已正视骇人的工作量,仍排除不去想见她的渴望。

  于是,今天他在众目睽睽下放弃一半的演讲驱车回来,只为她。

  任筝大为感动。“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是不是失明后所有的感觉都会变得更灵敏,每当大大的屋子剩她一人时,她寂寞得连落叶飘地的窸窣声、时钟的滴答声,甚至更细微的骚动都听得分明,但对行动力挂零的她,那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多少日子之前,她还可以看见每一件事物的模样不是吗?!造物弄人,莫甚于此!

  如果她天生就瞎了眼,或者心中的不甘愿能降到最低限度,因为对于从没见过的天光月影、七彩霓虹,她无从想像,偏偏她不是,那骤然陷入无边黑暗的恐惧又有谁能明白!

  她不想让那种无名恐惧吞噬自己。不想呵——

  “看来我跷班是跷对了,没想到可以听见你的真心话。”独眼龙直视任筝那依旧明媚却失去神采的大眼,轻轻拥她人怀。“我要再听一次,以便确定不是飞车后耳呜产生的错觉。”

  “你……飞车。”任筝仰起头,失去焦距的眼定定锁在他下巴。

  “我希望早点看见你喏。”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里,安静的汲取属于她的味道,仿佛这样便能安抚他过多失去的睡眠和庞大工作形成的压力。

  “太危险了。”

  “我们不谈这个,今天天气好得不得了,我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很久没去那家小吃摊光顾了,再去一趟吧。”

  “好。”她被独眼龙喜悦的声音诱惑了,脸上扬起数日来唯一的笑靥。

  从格巩村出来,阿辉不轻不重的叹息随着风钻进任筝的耳:“老天爷真不长眼,可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红颜薄命啊。”

  “闭嘴,你是布袋戏看太多发癫了,人家小姐不过是瞎了眼睛又没死跷跷,什么‘红颜多薄命’,去你的。”另外的声音或许是想挡住阿辉的乌鸦嘴,老成的他瞟见独眼龙倏然沉凝的脸,不料嘴巴一开又提到敏感的字眼。

  他吐舌低头,欲盖弥彰的嚷嚷: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去!十八相送交给头家就行了。”

  什么十八相送,真是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不要在意他们的话,一群粗人很难要求他们修词。”独眼龙坐回驾驶座,一边观察任筝的脸色浮动,一面真心解释。

  “不会的。”她尽量让自己表现不在乎,刻意漠视心中被针刺的感觉。

  “筝,在我面前不需带假面具,心中有不痛快要坦白说。”她太平静令他不安。

  “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感觉,本来我的神经腺就比别人粗糙,那些无心的话还不够格让我放在心上呢。”自从她看不见后,养成了垂睫的习惯,这会她为了取信独眼龙,不由睁开大眼睛又露出恬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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