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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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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注意到她奇怪的动作,盛暑恶声恶气地问。 她在他的钳制下,艰难地伸出右手食指够到他脸庞,向那双冒火的眼睛戳去——“我忍你很久了,你的眼屎又没洗干净! 盛暑尴尬地撒撇嘴,格开她的手开始抹眼睛,“我自己来。”真丢脸。 “还有啦,那只眼睛上也有!”意暄煞有介事地指挥着,看他毛手毛脚的样子,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盛暑努力装成一脸严肃,没多久便宣告“破功”,也跟着咧开了嘴。 先是轻笑,然后是大笑,一清脆一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际,久久不散。 许久两人才止住了笑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对方肩上休息。 “挺新鲜的,我们还是第一次吵架呢。”意暄趁着这个时候收拾刚才的僵硬气氛。 “是啊,吵归吵闹归闹,到最后笑一笑也就算了。” 他的言下之意意暄岂听不出来?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成之前的难以亲近。“可惜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 她也想这世上的事情都有这样容易,她也想自己和盛暑一样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她也想在清凉村里待上一辈子不出来,天不遂人愿,奈何? “你知道吗?”盛暑靠在她耳后轻轻地说,“我在这京成里逛了一个多月,听到的街谈巷议、野史传闻,只要是有关裴重的,没有一句是坏话。我想,一个深得民心的官员,做的事情必是首先为百姓考虑的。正像他自己所说,当年的事,他于国尽忠,于家有愧。我想不出来当我们自己面临这般的选择时,会怎样取舍,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大齐的千千万万子民来看,他一点儿没错。” 他说到这里,静静地等着意暄反驳,却发现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意暄,意暄?你睡着了吗?” 意暄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磨蹭了几下算是摇头,“我听着呢,你一次说完吧。” 盛暑知道她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继续道:“我听说,如今的西南边境,已经是整个大齐国最富裕的地方之一,物产丰饶,百姓安居。先前尸横遍野的兵乱之后,短短十六年下来,那里又是一派兴旺景象。如果没有当年裴重的擒贼先擒王之勇,哪里来的现如今百废俱兴?” 意暄身体一动,欲待讲话,却被他制止。 “我知道,你的亲人们和你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裴重的作为对你们来说不啻是天大的灾难与痛苦。但是如若没有你们的牺牲,就没有西南今日的繁华。我想,你的亲人们如若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牺牲换来的结果,也不会冉怪罪裴重了——因为你说过的,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是,他们是很好的人。所以我就觉得更不公平,为什么被牺牲的偏偏是他们?他们待裴重那么好,那么好……”意暄想到往事,不禁又起哽咽。 “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公平。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的家人不幸罹难,已经是最小的牺牲了。如果裴重采用的是耗时耗力的持久战法,又有多少人会在后来的日子里丧生,又有多少像你一样的孩子失去父母?为了所有人能安享太平,总要有人作出牺牲。不仅仅是你的家人,我听说裴重的兄弟,还有他真正的次子裴麟,都战死在沙场。身逢乱世,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伤痕,战争不停止,那伤痕就越来越大,并且会一代代地传下去。如果这一代人中的一些能够作出牺牲,想办法停止战争,那对于下一代来说,将是多大的功劳啊。” 她思量许久,哺哺念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裴重有功,显扬于世,并且泽及后代,福荫满门,但是我的爹娘我的弟弟、姑姑他们呢?连一块葬身之地都得不到,差那么多,差那么多……” 没有因为她口气的松动而兴奋,盛暑冷不了抬起意暄的下巴,一双利眼就像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意暄,告诉我,你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万古流芳的荣名吗?” 意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久许久以后,忽然间像是顿悟了一般豁然开朗。 “当然不是,我要名声做什么?”她语气中有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盛暑紧绷的躯体放松下来,拍拍她的背,欣慰无限。 身外之物,得失何求?但愿恩怨情仇,亦能一笑面泯。 深夜,盛暑重新回到裴府,打算来把松子它们带走。 并不是没有防犯的心理准备,但是既然方才进城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搜捕的动作,或许可以相信皇帝对他们真没有什么敌意。但是依照那几只家伙的聪明,早该自己跑来找他们才是,可至今未见,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在家丁一如以往的恭敬下踏进大门,盛暑心中已打定主意,就算是布着请君入瓮的局,那些随他一路走来的伙伴,也断断不能丢下不管。 慢慢踱回这几日暂居的院落,“哇”的一声,松子欢快地飞到盛暑肩上,长长的嘴不停地啄着他的头发,看起来颇有点儿小别胜新婚的意思,惹来其他几个一片不齿的嘲弄。 盛暑随手理了理它的羽毛,看到上堆它们也仍或安卧或嗜戏于花草丛中,并无异状,心头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 但既然没事,它们为什么不自行离开? 松子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向里面飞去,停在房门前,开始使劲地啄门板,发出“笃笃”的声音。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赫然是女皇。 盛暑僵在当下。 月下,花前,丽人独立,似喜非喜,似嗔非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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