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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裴麒颔首。“臣猜测,意暄姑娘的家人,便是在那时家父为了取信于人,无奈之下才……”

  门外传来一声长叹,老将军昂然走了进来。

  “麒儿,你说得不错,意暄的爹娘和姑姑、弟弟,都是我亲手烧死的。”

  女皇忙上前让座,“伯父,您怎么过来了?该当好好休息才是。”

  裴重拱手道:“谢陛下关怀,老臣是来向夏姑娘请罪的。老臣这一生,于国尽力,于家有愧。”他平和的目光转向意暄,“夏姑娘,裴重手上的血腥,怕是再也洗不干净的了。你要杀就杀吧,我心甘情愿。”

  意暄冷冷地道:“这是你的地盘,到处都是你的人,你以为我杀得了你吗?”

  裴重知道即使自己甘心就死,在场的女皇等人也必会出手阻止,便坦然地道:“姑娘既然不放心,那裴重这颗人头便暂寄在颈项之上。只要姑娘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取。”

  意暄狠狠地瞪着他,明明是这恶贼自己做错事,现在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可气!她心念方动,想走到裴重面前,武德侯手中的长剑已架在了她的颈上。

  盛暑心念电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到女皇身边,也出手扣住了她颈上的动脉。“不准动她!”

  门口来不及赶进来的侍卫齐声惊呼,却不敢跨前一步。

  武德侯赞道:“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反应!”语音中却已微带颤抖。

  反倒是女皇冷静自如。“挟持天子的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盛暑看着顶在意暄喉头处明晃晃的剑尖,沉着声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是后话;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试问谁又承担得起?”

  听完他赤裸裸的威胁,女皇脸上竟浮起了喜悦的笑容,看向武德侯,对他说道:“冼,放人吧!”

  剑尖撤下的瞬间,盛暑亦松开女皇,飞快地揽过意暄的身子,跳窗而去,待到侍卫们反应过来想去追赶时,早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让他们走吧。”女皇脸上,并无丝毫不悦。

  盛暑挟着意暄一路狂奔,到得城郊一片旷野上,他往后瞧了瞧,说道:“他们并未追来,可以停一停了。”

  意暄气喘吁吁,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惊诧。“你……怎么能跑这么快?”一路上被他抄在怀里,连景物都看不清,只听见强风贯耳的呼呼声,顷刻之间便已来到城郊,那些人就算真要追也追不上吧。

  他失忆以前到底是什么人?能高飞能快跑,并且还力大无穷。

  盛暑听她一说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么神勇的表演。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也露出不解之色,“我也不知道。刚才一急,想着要快点儿跑,结果就一路到这里了。”

  再不习惯他那时不时展现的神奇举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吓死。意暄耸耸肩,不再花心思想他的事情,直接在原地缓缓坐下,对着天边的云彩出神。

  盛暑也矮下身子,坐到她旁边。

  除了偶尔飞过的禽鸟和呼啸而过的大风,四下无产。

  盛暑忽然想起——“糟糕,忘了把松子它们带来一”

  “他们一向乖觉,自会想办法回来的。”

  “万一皇帝他们把松子、土堆它们关起来引我们回去自投罗网,那怎么办?”

  意暄不驯地挑起眉,“那就去啊,我本来就是要去的。”难道她还怕了不成?

  盛暑惊讶地道:“你真的要去杀裴重?”他们好不容易才逃脱了身,她竟然还是念念不忘于报仇。

  “当然,他自己都把脑袋凑上来了,我焉又不杀之理?”意暄的嘴角冷冷地勾起,形成一股嗜血的笑意。

  盛暑心中摇头,意暄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按说要以牙还牙也并非无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的啊。

  “能不能……不去?”

  意暄看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不能。你先回去吧,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解决。”

  说心中没有失望是骗人的,她本以为盛暑会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无论她作什么决定。但毕竟关乎生死,如果他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也不失为一种幸运。他本来就一心一意只想当个农夫的,能够出来寻她,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还奢求什么呢?

  盛暑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独自回去?我是想,也许咱们可以不报这个仇——”他愿与她同担生死,这一点毫无疑议。但是这样的报仇是不是真的完全应当?她杀了裴重以后是不是心中便再无芥蒂?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以往的闲适无忧?

  意暄深深地看向他,眼中有一抹了然,“我之前听那裴麒说,你最近一直在裴府假充他的二弟,陪伴二老,所以你同情起了裴重那老儿,因此来劝说与我,是吗?”

  盛暑失望地摇着头,当做没感觉到她的愤怒与敌意,说道:“我并非因为同情裴重才这样说,我不过在怀疑,报仇是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血债血偿。我不是圣人,学不来以德报怨。”他要当好人,就随他当去,可别扯上她。

  盛暑凝视着她充满怨恨的表情,踌躇再三,还是说道:“这几天我和裴重多有相见,对于当年的事情,也约略知道了一些。说实话,我看得出他心中充满愧疚,但是要说懊悔,却也未必。”

  意暄冷哼一声,“他本就不必懊悔,靠着杀人平步青云功成名就,还有什么好懊悔的?我也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会愧疚。照着他那种六亲不认的杀法,死在手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真是每杀一个都要愧疚一番,那还不累死?他不过是故作姿态来纤解一下良心的不安罢了,这你也信?”

  “我说他不懊悔,是因为他当年的举动取得了敌军首领的信任,使得叛乱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造福百万黎民,这样的大好事,他做了当然不能懊悔——”

  “大好事?”意暄愤怒地瞪大眼,“你说他当年杀我父母烧我全家,做的竟然是好事?你……你真的是为你那亲爹辩白不遗余力,你爱上裴府锦衣玉食不虞匮乏的生活了对不对?你要贪恋荣华富贵就尽管去舔他的脚指头!我绝对不会信你半个字的!”她气得口不择言,直把盛暑当成裴家的说客痛斥。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给我闭嘴!”盛暑也被她惹火了,阴沉着脸色,大力握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说出的话也是前所未有的重,“贪恋荣华富贵?好极了,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如果不是你要死要活地跑出来报仇,又笨手笨脚地失陷天牢,打死我都不会答应裴麒冒充他二弟的主意,我根本就不愿意离开清凉村!现在好了,到头来却成了我贪恋荣华富贵我为裴重说话!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那些伤人的话,意暄一出口就后悔了,也没想好接下来的措辞,就被他从未爆发过的火气给惊呆了,连肩膀被捏得很痛都没敢吱声。

  原来,这个人也是有脾气的啊。而且看起来好凶、好吓人。

  两人就像斗牛似的瞪视着对方,鼻尖几乎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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