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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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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无意逼问,于是拍拍他的肩,"去洗个澡再睡。" 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看向她,"澜,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三年前,我觉得你年纪尚小,有些事知道了徒增烦恼,我要你无忧无虑。现在他们的动作一日急过一日,你也该有个心里准备了。" 伸手将她环到胸前,他缓缓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个六哥,当年我刚回来时,他极受父皇欣赏。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师父临终时说,我回来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我不信,总以为就算不像书上写的那样兄友弟恭,最糟也不过和一众皇兄皇弟不相往来。回来之后兄长之间关系很好,待我也很好,所以我安心了。" 他平静的语气不知为何在烛光掩映中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让她忍不住靠他更紧。 "那天,三哥和五哥带我一起去六哥府上玩儿,出来时,三哥手上多了件东西,他们一刻不停地进宫将那件法器交给了父皇。五哥说,六哥在搞巫蛊之术诅咒父皇和太子,他们在六哥府里搜到证据,我也看见了。五哥平时与我最亲近,他那样迫切地看着我,我……点了头。" 听到这里,她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冷气。他发现了,紧紧闭上了眼睛,脸部肌肉微微抽搐着。 沉默许久,他才幽幽地继续说:"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父皇看我的眼神,说不清是失望、愤怒还是担忧,总之就那样看似不经心的一瞥,每每想起,总是让我心惊胆战。一个月后,六哥就被废为庶人,发配疆边,永世不得回朝。对付完共同的敌人,三哥和五哥拆了伙各自为政,我跟几个兄长间的所谓情谊,也就此告一段落。我只是个在山里长大的土包子,看到过的兄弟之情就是一同耕作,一同喝酒吃饭,不懂他们的虚情假意,不择手段。我只知道,如果不想跟六皇兄有一样的下场,就要远离朝政,最重要的,是远离父皇。"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不发一言的她,"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我其实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陷害了自己的兄弟,却仍能安心苟活?" 她轻轻摇头,先下手为强,如果不是太子与秦王合力扳倒六皇子,多半就轮到六皇子下手了,诜,不过是枚棋子。诜自己早该知道了这个道理,所以她只是问:"你后悔了吗?后悔回宫里?" 没料到她会反问这个,褚诜楞了一下才低低地说:"是的,我后悔了。"山谷里,甚至江湖上的生活,都更适合他吧。 果然。心倏地抽紧,她的感觉没错,他一直都不愿属于这里,属于她所熟悉的世界,就算在最开怀的时候都能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不离开?" "起初是怕父皇伤心,后来──"大手紧了紧,"有你。" 有她陪伴的日子,他愿意花心思接受,一切不顺遂的事情。她讶然抬头,看到他眼中的真诚,许久以来的思考,霎时间似乎都变得豁然开朗。 其实一直在疑惑,书上的才子佳人式美满姻缘是举案齐眉,琴瑟合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他们则不见面时各管各的自得其乐,见了面时不是他把她弄得火冒三丈,就是她骗他急得直打转,简直鸡飞狗跳。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差太多?没有柔情蜜意,没有轰轰烈烈的生死与共,会不会事实上他对她不是那么一回事?反倒比较像……是兄弟那一种?直到今日,她才可以确定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在用一个男子的心情待他。虽然只是只字片语,却足以敲醒她的痴愚。 她的沉思惊吓了他,"澜,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当年嫁我是错误的决定?但是你每天都那么开心地笑,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一直不会说这些,现在情急之下,更不用奢望会舌灿莲花。 他现在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平日里的他在她面前都是那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承认今晚所听到的事情吓到了她,虽然明白身在皇家必有许多不足为人道的事情,但她以为她与他一样是幸运地置身于风暴之外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现实中上演的夺嫡之争的惨烈程度与史书所载相差无几,原来他今日明智避世的背后有着可怕的教训,那时,他才十五六岁吧,天伦之乐的瑰丽梦想在一夕之间被破坏殆尽,当时的他是怎样的无助与自责? 她的双臂不禁紧紧圈住他雄健的身躯。 "不,我才没有后悔。"看他神色渐安,心底酸楚一阵阵涌上。 她心疼他。 想进一步安慰却不知如何启口,平时打闹惯的,这么关键的时刻还真想不出什么赚人热泪的温馨话语,失职的妻子啊! 正自懊恼并绞尽脑汁之际,他为她解了围:"你不会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吧?不用啦。想找安慰我早八百年就把这些事讲给你听了,趁着你年幼无知被感动得肝肠寸断然后对我千依百顺,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把眼泪收一收,怪丑的。" 真是,每次都哭得他浑身不对劲。 她瞠目。 下一刻,祈王府的主卧室里传来经久不衰的哀号:"你干吗把眼泪擦到我衣服上?喂喂喂,竟然还有鼻涕!恶心死了!" 然后是响彻云霄的惨叫:"哎哟哟你轻点儿轻点儿,那是我的耳朵啊!" 平顺的日子不可能一直过下去,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不管是选哪一边,都会受到波及,差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这一点,二人心中雪亮。 且贪欢笑,这样的安逸,又有几天呢? “五哥,您要找的人我替您带来了。”夜色迷蒙中,韩王褚训领着一个头戴方巾的老者走进秦王诤的书房。 “你就是京城最有名的神算李无咎?”褚诤一双利眼扫向老者,锋芒尽显。那老者从未见过此等贵人,一时竟惟惟诺诺,不能成言。 低三下四。褚训轻蔑地膘了他一眼,答道:“就是他。” 褚诤察觉了他的紧张,从书桌前起身,慢慢踱到老者身前,和颜悦色地道:“久仰李先生大名,今日冒昧将尊驾延请到府上,是小王有事请教,先生不必拘谨。” 李无咎定了定神,终于进入状况,连忙作揖打起官腔:“王爷抬爱,草民受宠若惊。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好,那小王也就不废话了,请先生帮忙参详一下,这几个字的含义。”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绢,上面只用大篆写了六个字:“龙潜兑,凤鸣艮。” 李无咎双手将白绢接过,待看清楚了上头的字,不由得大惊失色。 “王、王爷,草民无甚神通,不过胡乱照本宣科在市井上混口饭吃,如此奥妙字句,草民实在看不懂此中玄机,还是请王爷另请高明为上。”说到后来,已是颤抖不能成言。 褚诤闻言沉下了脸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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