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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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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在他的五官上划过,然后环上他的腰,把自己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他反射般地环住了她,她一惊,以为他醒了,可是,没有。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她要记得,记得他的样子、记得他的温度、记得他的怀抱、记得他们间所有她能想得起的,一直记到喝孟婆汤之前。 以后,她或许当真能陪他下江南,与他赴杜城,去看望姐妹,寻找镜儿;或许当真能与他过一段平静的生活,若当真如此,她别无所求了。 听着鞭炮声响起,人们在迎接新年了,他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万家灯火里,她的一个亲人就要消逝了。倚着床恍惚地想着许多事,四岁那年的火、母亲的泪、父亲的叹息、初知姻缘的不安、新嫁妇的恐慌、婚后的相知相爱、那次被绑的变故、那天夜里他全盘托出的计划……似睡非睡间,她看到肃帝坐在殿上,衡立在旁边,父亲呢?一阵长笑声传来,她看到父亲被四个人压着,官帽已经被摘了去,长发披散开,父亲的嘴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只是她听不到;然后她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脸色极苍白,伸出来的一双手颓然垂下,她情急下醒了过来,五脏俱裂的痛让她冷汗直流,难道父亲败了?母亲呢?母亲怎么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中一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门,扑门而入的是小翠。 “夫人,容王府上差了人来,说是接夫人过去……” 小翠喘息的当儿,荆心同缓缓地坐了下来,消息已经传到容王府了?母亲知道了? “说是老夫人不成了,要夫人快去!” “母亲?母亲……”心中被什么揪紧了般,她是不孝的,只是母亲能明了她心情吗?她不是为了自己的情爱才作这般的决定,不,她不求母亲的原谅,她背叛了父亲也背叛了母亲,她当真是不孝的,她求母亲责她,求父亲骂他,求他们不要恨她…… “说是旧疾发了,很急。夫人,快去吧。” 荆心同起身自墙角的朱漆柜里取出件白衣,洁白的绸料,淡绿的荷花,墨绿的荷叶,粼粼的波光,是母亲要的,母亲姓白单名一个荷字,且她人也极是爱荷,尤其是白色的荷花。一日母亲要她做件绣着白荷的白衣,她说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哪日走了就穿着它。这衣裙她绣了几次,却总不能完成,手里拿了针心中却想着到哪里寻些上好的药材,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母亲的意思绣了。 “母亲!” 扑到母亲的床边,看着枕上那苍白无色的脸,荆心同本已擦干的泪又流了下来,她知道,母亲已回天乏力了。 “母亲!” 听到了她的声音蕖妃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终于认出了她,她伸出干瘦的手握住荆心同的手臂。 “心同,你来了……好……好……来了就好,我心中……总是挂念着你,见着了才放心……” 一句话便让渠妃气喘吁吁了,荆心同扶起母亲,让她的身体半靠在自己的身上,许久不曾同母亲这样亲近过,自分院而居,便不能再偎在母亲的身边了。 “母亲。” “心同……唤我一声娘亲,我时时这样想着,却也知不合府里的礼法,如今我要走了,再也不用顾念什么了。我的一生被这礼法拴着,到头来人人羡慕着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苦处,却说不得。” “娘,”这一声娘又如何不是她盼着的?也是被礼法拴住了,不敢说、不敢唤啊!“娘,心同知道娘的苦、娘的痛,娘再忍着些,等父亲回来了去请宫里的太医来。” 蕖妃握紧了她的手,“不,心同,娘等不到他回来了……这些年来我都是知道的,在你父亲心中什么也没有皇权重,其实我怎么不怨他,怎么不知道那几位夫人的痛,只是我爱着他,离不开也改变不了他,只能这样了吧!今日是个关键,我知道,他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最后一搏了。” 荆心同的心中一惊,原来母亲也是知道的,看着母亲的脸色转得红润,她的心下却痛得很,这不是回光返照吗? 蕖妃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情:“我本想等他回来的,再看上他一眼,只是娘等不到了,我等得太辛苦,等了一辈子……那年我只有十四岁,第一眼见到他……” 荆心同第一次听到父母的情事,在母亲的弥留之际,那曾经美妙而绚烂的爱情吸引了她,感动了她。 “心同,在我知道了他心中的那个秘密了之后,我那样的痛苦,几次想要离开,可是我爱他啊!然后我开始幻想着也许哪天他想得通了,放下了,带着我去过一种平静、平凡、平淡的生活,就像天下那些普通的夫妻一样……我失望了,后来有了子衍,我把心思放在了他的身上,再有了你,除了你们的平安和幸福我便不再求什么了。我知道他对我的爱,知道他对几个儿女有许多的抱歉,尤其对你,只是,什么也不能让他放弃……心同,从前娘心中最放不下的是你,木公子对你的好娘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娘知道你的幸福来了,娘心中放不下子衍……” “娘,心同一定会找到哥的。” 蕖妃笑笑,“不,心同,娘只是放不下他……你、你只要过得好娘就满足了。” 她突然直起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窗外,讲话的声音变得高而急促,“心同,你看,你父亲怎么给人绑了,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荆心同心里一惊,也抬头向窗外望去,窗外阳光正足,哪里有父亲的身影,就在这时,蕖妃的身体倒回了她的怀里,气喘吁吁地说:“心同,娘有一句话要说给他听,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等着他。” “娘、娘。” 她惊恐地扶起母亲,却看到母亲涣散的眼神,听到母亲游离的声音:“那天荷塘边,他拥着我说,这一眼便定了一生,我又何尝不是……” 再往下却不说什么,荆心同低头一看,母亲已经含笑走了。她反倒没有流出泪来,她本是不经大事的人,这次却不慌张,安排了府里的人准备母亲的后事,仿佛这不是顶大的事,也许她觉得于母亲而言这是好事,看不到父亲的失败,看不到她的背叛。 轿门被挑开,迎上的是杨衡一双焦急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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