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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妈妈怎么想起问这个?白蕙有点紧张,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很爱他。这几天,我都看出来了。这样吧,你让他今天晚上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和你们两个说。”

  是妈妈终于回心转意了,还是要当面拒绝西平?白蕙从清云那平静的神色中猜测不出答案。

  “妈妈,你怎么想到叫他来?”白蕙嗫嚅地问道。

  “晚上你就知道了。现在去吧,到学院去。”清云笑着说。

  她就象女儿小时候每次去上学那样,帮白蕙理了理前额的头发,又抻平她衣服的领子,然后拍拍女儿的手,又说了遍:“去吧!”

  看妈妈的神情,似乎愿意接受西平的样子。白蕙满怀着希望走了。她决定中午从学院回来,就给四平挂电话,邀他晚上来。

  到学院教务处说明过妈妈的情况,又续了几天假。白蕙便去指导教师办公室,两人就她的论文讨论起来。也就不到一小时吧,安德利亚神父突然神色严肃而又紧张地走进来:“白蕙,有你的电话。”

  白蕙马上预感到是妈妈病情有变化。她都没勇气开口问是哪里来的电话。

  神父把手放在她肩上,“快去接吧。”

  白蕙奔出门外。这里神父与指导教师简单聊了几句,然后轻轻叹着气,拎着白蕙的书包跟出来。

  电话是小叶护士打来的。她气急败坏地说:

  “白小姐,你快来医院。你妈妈突然大吐血,很危险,她要见你。还有,她让你叫那个丁先生也来。”

  白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忙给西平挂电话,幸而西平正在办公室里,听她一讲,西平说:“你就在校门口等着,我马上来接你。”

  白蕙懵懵懂懂地朝校门走去。安德利亚神父追上来,把书包递给她说:“孩子,主在看着你,主会保佑你。”

  当白蕙和西平赶到医院时,只见小叶已站在院门口焦急地等着。一见他们,拉住白蕙就跑,一面说:“快,快,再晚要来不及了……”

  冲进病房,白蕙一下子扑到妈妈床前,西平也赶忙跟过来。

  只见清云双目紧闭,脸色死灰。

  白蕙高声叫:“妈妈,妈妈,我和西平来了,妈妈,我是你的阿蕙,妈妈,你睁开眼看看……”

  清云吃力地睁开眼,看看白蕙,然后又象是在寻找着什么,西平赶紧俯下身去:“伯母,我是西平,我来了。”

  清云看见西平,勉强抽动着肌肉,笑了。然后她嘴唇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白蕙与西平赶紧凑上前去,只听她说:“妈妈……同意……你们俩的事……祝福你们……”

  他们俩人都听清楚了。

  白蕙紧紧抱住妈妈,哭着说:“妈妈,妈妈,你要坚持住,要挺住。”

  西平也不觉泪流满面。

  清云还想说什么,但张着嘴,接不上气,声音就卡在嗓子里。白蕙把耳朵凑到妈妈嘴前,只听她似乎一遍遍地重复着;“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说……”

  白蕙紧贴着清云的耳朵,哽咽着说:“妈妈,你慢慢说……我们听着呢。”

  清云硬撑着睁开眼,轮流看看他们俩,用足力气说:“记住……要记住……妈妈一句话……”

  她边说边抓着女儿的手。

  “我会记住的,妈妈,我会记住的,你说吧。”白蕙哭着说。

  “西……西平……不……不是……”白蕙和西平都看出清云拼命想摇头,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眼睛已闭上,再也睁不开。抓住白蕙的手也没一丝力气了。

  白蕙和西平高声大叫:“妈妈,妈妈……”

  “伯母……伯母……”

  清云抓着女儿的那只手突然一松,搭拉到床沿上,眼睛却猛地一下睁大,再也不动了。她渴盼着想要告诉女儿和西平的话,终于没能说完。

  白蕙一声狂呼:“妈妈——”就晕倒在病床前。

  冬逐冰翳尽春随去燕归

  这是一段忙乱悲痛得令人麻木的日子。

  自从在妈妈的病床前哭得晕厥过去被人抬走,经过抢救醒来之后,白蕙就几乎是机械地、茫然地生活着。她做了一个刚刚丧母的女儿在这样的日子里所必需做的一切,但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事的含义。热心的孟家好婆和她那恰好来上海办事的儿子指导她、帮助她,许多时候是在直接操持着那些烦琐的事情,白蕙只是按他们的吩咐和安排去做。

  她没有再大声哭过,人们只看到她两眼发直,总是呆呆地坐着或站着。

  直到那天,吴清云的遗体在殡仪馆被装进棺木的时候,白蕙才发了疯似的往上扑,顿时哭得闭过气去。幸好孟家好婆早有准备,立即叫儿子护送棺木先走,自己就把白蕙紧紧抱住,让她伏在肩头哭了个够。

  回到家里,白蕙谢绝孟家好婆的照料,把自己独自关在三层楼的小屋里。

  没有妈妈的小屋显得多么空荡而冷清。这是她和妈妈共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啊,如今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她泪眼模糊地巡视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小屋,仿佛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她把包着妈妈遗物的小蓝布包袱紧紧贴在脸上,让泪珠成串成排地滚下来。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温馨而美好的一切,都已随着妈妈的去世而消逝,自己平素最为恋恋不舍的这片乐土,于今还有什么意义?

  好冷啊!她突然感到这间窗户朝北的阴暗小屋,简直象一个冰窟窿。不知什么时候刮起的西北风,把窗户上的玻璃摇得琤琤直响,透骨的凉气从窗框的缝隙中肆无忌惮地往里钻,同白蕙争夺着这屋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热气。白蕙最怕的冬天,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来到了。

  有人敲门。白蕙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阿蕙,开开门呀!”是孟家好婆的声音。

  白蕙茫然地捧着妈妈的遗物,隔着门答道:“好婆,我不饿,不想吃晚饭了,你和孟大叔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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