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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季文良正背对着房门,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人独坐在大靠背椅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酒瓶和杯子。

  亦寒推门进屋的响声,显然未能惊动他。他端坐着,纹丝不动。

  好像背后长着眼睛,知道进屋的是谁,文良声音沉缓地说:“亦寒,过来坐吧。”

  亦寒可没那么沉得住气,他几步走到文良面前,声音嘶哑地喊道。

  “风荷呢?你把风荷怎么样了?把风荷还我!”

  文良没有理睬他,却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阿六!”

  门应声而开,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带着风荷走了进来。

  风荷一见亦寒,那双忧愁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呻吟着轻唤了一声:“亦寒!”就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已冲到她面前的亦寒怀里。

  亦寒紧紧护住风荷,两眼警惕地瞄着文良和阿六。

  这一天来,他是多么为风荷担心,他甚至怀疑自己再也见不到风荷了。因为他明白,从事绑架的歹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呀!

  他们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依偎着。他们的表情都渐渐由紧张而变得坚定,因为面前就算有个火坑,有个万丈深渊,他们也可以相拥着跳下去了。不能同生,但求同死,这不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吗?

  “风荷,你好吗?他们欺负你了吗?”亦寒低声在风荷耳边问。

  风荷摇摇头,还对亦寒笑了一笑,尽管笑得有点勉强。

  亦寒被这一笑引得心口发酸、发痛,他把风荷搂得更紧些,轻吻着她的头发和脸颊。

  此时,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对方的存在。他们完全忘了这屋里除了他俩还有别人。

  亦寒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扶着风荷坐到沙发上,自己就紧靠着坐在她身旁。

  屋里其他人早就退出去了,只有文良仍旧端坐在那把椅子里,连姿势都没变一变。那双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一对恋人。那隐藏在他瞳孔后面的,究竟是什么感情,没人能看得到。

  亦寒直瞪瞪地看着文良,咬着牙狠声问道:“你为什么要绑架风荷?你必须讲清楚!”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如此没有礼貌,不,以如此充满敌意的口吻,对舅舅讲话。

  “叶小姐不是一直在追寻她姑妈死的真相吗?我把她请来,是要把真相告诉她。”文良口气平静地说。

  “什么真相?”亦寒问,“难道说大阿姨讲的还不是事情的真相?”

  “有些事,菊仙并不知道。我已把一切都告诉叶小姐了。”文良说。

  亦寒看了一眼风荷,只见风荷回避了他的眼光,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也很简单,我一句话就能说清。”

  文良迎视着亦寒疑问的眼神,又坦然地说:“那天晚上,当那个雌老虎醒来,又在撤泼骂人,还用藏在枕头下的剪刀戳破你妈妈的额头时,我冲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亦寒惊得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文良只当没看见,仍平平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你妈妈硬把我的手扯开,也许那雌老虎当即就被我掐死了。我松了手,你妈看她昏迷不醒,忙打电话找医生,我不愿看那女人的死相,跑回去把菊仙叫回来。下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文良把茶几上的空杯斟满酒,仰着脖子,直灌下肚去。

  “我不懂法律,也不是医生,我只知道妹妹受了欺负,我要保护她。我不知道,我掐了那女人,算不算是杀死她的凶手。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可恶的雌老虎早就该死了!”文良直截了当地说。

  “因为风荷是你掐严氏那一幕的见证人,所以当初你就没认真找过她。后未,当我们相识后,你先是威胁她爸爸,又绑架了她,千方百计要拆散我们,对吗?”亦寒沉重而愤愤地问。

  当初的事文良根本不想再提,他只是说:“你妈妈一直在为我背着杀人的包袱,十五年来,她的心没有宁静过。当你从广州回来后,文玉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和风荷,宁可冒被你们唾弃的危险。是我硬拦住了她。我向她保证,我会把真相告诉你们,并处理好一切。我,骗了她。”

  文良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地、自语般地说:“我只是不想因为绣莲的重新出现而挑开她心上的伤疤。我也不希望你们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后看不起她。她这一辈子,活得够苦了!”

  屋里静了一刻。

  文良的嘴角抽动一下,像是笑,可更像是哭。他语调低沉地说:“我很笨。我本来想和叶小姐作个交易:我把真相索性告诉她,让她离开你,从此不和我们家有任何来往……”

  亦寒吓一跳,他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搂住风荷的肩膀。

  “可是,她一口回绝了,甚至连死都不怕。”

  文良抬起头,双眉一扬,目光直逼亦寒。

  亦寒顿时觉得那两道眼光中露出一股杀气。

  门外,窗下有什么响动。看来舅舅在这宅子里布置的手下人还不止阿六一个。

  亦寒早就影影绰绰听到些关于文良与帮会势力有来往的传言,可他从不相信。现在才知道,确实如此。而且看起来,文良在其中还有相当权势。

  亦寒的身子嗖地一紧,他严肃地说:“那么,现在我也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俩都杀死灭口?”

  文良的目光黯淡了。他长叹一声:“虎毒不食子啊!亦寒,你现在大概以为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吧。可是我这双手……”

  他举起双手,翻来复去仔细打量着,仿佛有点遗憾地说:“不中用阿!对无辜的人就是下不了手。其实,真要除掉叶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他看看亦寒,又看看风荷,说:“这一次,我认输了。我没想到你们俩爱得那么深,任凭我用什么法子都拆不开了。”

  这一刹那季文良忘了眼前的处境,独自黯然神伤,心里想:亦寒啊,亦寒,你对风荷,就像我当年对文玉一样!你比我幸运,因为你找到的姑娘,也像你爱她那样爱你!

  他离开椅子,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头也不口地走出客厅。

  风荷把头靠在亦寒的肩上,轻轻地说:“他也够可怜的。这两天来,他把自己的一生,他和你妈妈的关系,还有我姑妈的事,全都告诉了我……”

  “他是不是提出要你离开我?”

  风荷点点头:“可是我告诉他,经过这半年多的分离,经过在小姨家的重逢,以及重逢后的再次分离,经过这两天来的思考,我已拿定主意,决不再离开亦寒。他说……”

  风荷似乎有点犹豫,不说下去了。

  叫也说什么?”亦寒追问。

  “他说,如果你不离开他,我就在这儿杀了你呢,你怎么办?我说,我宁可选择死,不要活着和亦寒分离。”

  亦寒感动地吻了吻风荷。

  “我这么说了以后,他倒再也不逼我了。我听到他吩咐手下人,如果你找到这儿来,别阻拦你。他好像知道你一定会追寻到这儿来似的。”

  风荷说完后,闭上眼,轻轻地偎在亦寒怀里。这两天的经历太紧张,她太疲劳了。她现在要在爱人身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亦寒的脑子里却继续着紧张的思索。

  听季文良叙述了严氏之死那晚的真相后,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定文良的罪,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件陈年旧案重新翻出来。但如果文良真是有罪的,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尊敬爱戴这位父亲般的舅舅吗?

  只过了不大一会儿,季文良又回到了客厅。他换了装束,一身黑色衣裤,头上戴着黑色的便帽,右手戴着那只厚厚的绒线手套c他看了亦寒一眼,但仅这一眼,仿佛就看穿了亦寒的心思。他郑重地说:“你们为我以前的事去报警也罢,你们不想过问也罢,我都无所谓。反正从此以后你们不会再看到我了。我帮夏家经营的业务,账目全在张总会计那里,一清二楚。”

  说完,他就车转身子往客厅门外走去。

  亦寒和风荷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亦寒想叫住他,但声音卡在嗓子里就是发不出来,双脚也像被钉在地板上似地动弹不得。

  倒是风荷,颤抖着叫了一声:“文良舅舅……”

  文良正要跨出门去,听到这一声,猛地站住了。他慢慢回过身来,神色柔和,几乎是温情脉脉地看着这一对年轻人说:“亦寒,风荷,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只有一件事拜托你们,照顾好文玉,从今以后,我是不能再保护她了……”

  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文良的眼角闪烁。他返身朝门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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