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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我慢慢也习惯了他的习惯,不再谋划着要给他买车。因为公车内尽管总拥塞着很多人,可正因此,我们俩的存在反更突出。仿佛人潮汹涌后彼此交握的一双手,是冷是暖,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他也会来学校看我。往往是偷袭。我在上课,他站在窗口,仿佛饶有兴趣地听。

  我一瞥眼,不经意看到,心立时慌了起来。就像一个,被老师逮到的开了小差的学生。

  我放下粉笔,走到门口,轻声说:哎,你怎么来了呀?

  班上一个男学生调皮地起哄:想你了呗。

  哄堂大笑。我跟他也笑。我发现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金碎玉般镀到他侧脸,让那一点羞涩分外可贵。

  我想,那时候,陈勉一定是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忘记锦年;我也想过,他或许也是爱我的。哪怕不多,只有一星半点。但是,只要在某时某刻,他想我的时候,心里闪过一瞬的柔软,我也就知足了。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虽然知道我很喜欢他,但是贵州那次冲动后,他再没在我这边寻找过慰藉。

  其实我是很失落的。很多个夜里,我走到他房前,抬手要推门,但是每每触到冰冷的房门即收手。不该。我不能贪求太多,多的话,也许早就消耗光了。

  有一个春节,我跟他说不想回家了,陪他过年。

  他赶我走,“那哪行啊。你父母一定很想你。”

  我说,我还有哥哥,可以陪我爸妈,可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说,我不有很多孩子嘛。

  他给我买了机票,送我去机场。回到家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我已经站在门口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浪费呢?一张机票好多钱的。”他好像苦口婆心,可是眼里分明有点感动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我直直看向他。

  “是啊,很没出息。老是赖着我。”他说。

  那个新年,我随他去了老家。到南宁后,还要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方能到那一个荒僻的小镇。

  他的家还在,和其他一片平房一起很突兀地趴在新建的高楼的阴影下。

  陈勉推了门进去,一股经年未住人的陈腐味迅速弥漫开来。

  我把窗户一一打开,阳光惨淡地进来:满屋的尘屑。

  陈勉指着布局,一一介绍:“这是我爸的卧室,他在这张床上辞世。这间是我的。……嘿,你别笑,我爸就有这个习惯,把奖状都贴在墙上。他哪里知道,我做不了一个他眼中的好人……”

  我过去,摸着那一张张奖状——他曾经也是阳光下的花朵,曾经也冀望过一帆风顺的未来。然而……然而现在这样,也不算坏。他不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吗?

  “陈,吃点苦头,也不是坏事。我总觉得人的一生也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早早吃了苦,后面就都是绵长的甜。”

  “借你吉言。”他心情很好。

  然后,他带我去河边,跟我讲他父亲的事。

  某某年,发大水。他和父亲在冰凉的水中等到了救援,可是关键时刻,他父亲突然出现幻听,听到有孩子在水中哭。然后,他父亲不顾众人拦阻跳下水去救,被浪头吞噬。

  他不是他父亲亲生的。他怀疑他父亲的幻听跟他的身世有关。然而,具体是什么,没人给他揭谜底。

  那个时候,他还未从锦年嘴里得知自己跟锦年家的一段渊源。他只是很困惑,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是要靠社会关系来确立自己是谁的。可像他这种情况,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好像在宇宙中没个支点,那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要奔向何方?他突然产生大的寒冷。

  那个冬季,南方阴寒湿冷。天地有如洗一般的寂灭感。灰色的河面、发黄的草茎,僵硬的大地的面孔。天是结结实实的冰。到下午的时候,彤云密布。有股子湿雪的清淡气息。陈勉说,可能会下雪。难得一遇。

  那年,我真的碰上了南方少见的雪。

  雪下起来的时候,我跟陈勉在人影寥落的旅店里喝鱼汤。我因为冷,陈勉让我喝酒暖身。是黄酒,用话梅和姜丝煮过了,入口有一点甜。

  我喝了好多,没去想后劲之大。

  后来是真的醉了。但是记忆也不模糊。

  我清楚记得,陈勉扶我回了房间。为我脱了鞋,盖上被子,嘱咐我好好睡觉。他说的是:安安,一觉醒来,世界就变成了白色的童话。

  他立身的时候,我借了酒胆,抱住他不让他走。

  他掰着我的手,温言劝:“乖。好好睡,会着凉的。”他从未这样温柔过。

  我愈发不肯,头次那么刁蛮,把被他掰掉的手重新合拢。

  “听话啊。”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是我的谁。你又不是我哥,我也不稀罕你做我哥。”我好像又掉眼泪了。淅沥哗啦的。窗子已经蒙上了清冷的雪意。室内的灯氤氲昏暗。

  “别人都说,女孩子不该主动说那几个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很多年了,我偷偷喜欢你。不计较你不喜欢我,不计较你对我凶,只要这样,能看着你,让我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要求了。你信不信前世今生,我想也许以前我们有一段孽缘。……”我边哭,边诉说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我有理智时断不会说出口的卑弱乞怜的话。他后来抱住了我,擦我的眼泪,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跟你一样……”

  我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发现他睡在另一张床上,我立刻摔了被子,跑到他床上,横过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他顿了下,才握住胸前的那只手,说:“安安,对不起,我要等到锦年结婚,等到自己彻底死心。万一她后悔了,过来找我——”

  我慢慢缩回了手。窗外的雪好大。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我和陈勉错位的爱,真的像一个寒冷的童话。

  ——一个叫安安的女孩子执拗却无望地爱着一个人,可是她的情人是一只折翼的鸟,他没有能力再飞。

  我在雪意纷飞的返程车上,构思这个童话。与陈勉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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