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少年(4)_谢妆妆

四

　　刚来到无柳镇时，神曲的手是那么好看，修长，白皙，干净，那是一双不为贫穷所迫的富家少爷所拥有的玉手。如今，却已是面目全非。

　　神曲，你永远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的手指，永远修长，永远白皙干净。不要沾染半点这个小镇上的穷酸气，不要和那些破小孩一样满手黏稠的泥巴和脏兮兮的鼻涕。

　　回家后，我们都没把被人欺负的事告诉妈妈，因为我们都要学会成长，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成长。更重要的是，妈妈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们真的不忍心让她劳碌了一天后的疲惫容颜上再添愁色。

　　好像我们都在忘记那天的耻辱，神曲只字不提，我也只字不提。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了神曲的变化，很多时候，他和人家说话时，都是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直视别人的眼睛。

　　唯独对我，他会静静地看着我，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那抹淡定自若的烟波绿，让我永远无法忘怀。

　　在以后的日子，神曲再也没带我到路边的那棵老槐树下，静静地看别的小孩玩耍，静静地分享那份烈日炎炎的快乐。他更多的是闭着眼睛，坐在长满藤蔓的窗台上，独自沉默。柔和的阳光悄然洒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开出了细碎的泪花。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有一种孤单，叫逆着光悲伤。

　　对于神曲的孤单，我发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我也走不进别人热闹的圈子。再怎么担心，也只能呆呆地站在神曲的背后，自己对自己撒野。

　　那些浅薄无知的乡野娃娃，竟然把神曲那么漂亮的一双烟波绿眸子妖魔化了。他们永远不知道，那是混血的标志。

　　我亲爱的神曲，比他们这些玩泥巴长大的乡野孩子，要高贵千倍万倍。

　　【童趣的悲凉】

　　神曲来到我们家后，我的身子便一天天地瘦了下来，因为家里的境况真的大不如前了。以前，虽然我的爸爸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但是我们总会定期收到生活费，这是我和妈妈不用很操劳，便可以在这个贫穷的小镇上过得比较宽裕的原因。然而现在，我们的生活一落千丈。

　　妈妈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以前她一个人独自将我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现在多了神曲，她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便要开始她拉扯两个孩子成长的悲凉人生了。

　　其实，妈妈不说我也知道，爸爸根本没爱过妈妈。他是文革时被下放的大学生，当时生活穷困潦倒，被外公一家救济，处于报恩，他娶了她。然而，他却根本不爱她。

　　他不爱她，但是她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一旦认定了便把他装进心里，死心塌地地爱。

　　无论她是否是他的唯一。

　　无论他重回繁华的都市摸爬多年后，早已把她忘记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默默承受着命运的不公，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把他丢下的那个包袱拉扯大。如今在他走投无路时，他又把一个更大的包袱丢给了她。

　　望穿秋水，得来的只是他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更可悲的是，她通通选择了默默忍受。像头拉磨的驴似的，拉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向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前进。

　　被贫穷鞭挞，被别人鄙夷的目光淹没。

　　这就是我的妈妈。

　　一开始便被上苍烙下悲凉二字的妈妈。

　　"乔安，你的手！流了好多血啊！"神曲从里屋走出来，惊得失声叫了出来。我的手，因为收拾砸烂的碗筷时不小心割破了，鲜血直流。

　　"哥……不要那么大声。"我竖起手指轻轻对他说，然后望向屋里，直到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才安下心来。

　　妈妈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要让她再为我们操心。

　　这些日子，我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们面前迅速苍老。无论我多么听话，多么乖巧，把手伸得多长，都无力挽回那长长的黑发，那曾经美丽端庄的容颜……

　　它们逝去的脚步，是那么隆重和迅猛。

　　神曲迅速拿出药箱，用绷带帮我包扎了起来，动作笨拙，但是很小心，像是怕把我再次弄伤，末了，还不忘把我的手放在手心轻轻地吹了吹。虽然不知道神曲的过去，但从他的举动可以看出，他一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没干过粗活，不懂得照顾别人。

　　如今，他却蹲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伤口，虽然包扎得很丑，像根发育超标的蒜头，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他只是个刚刚学会照顾别人的男孩，我不应该对他那么挑剔。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收拾碗筷都弄伤了手……"我望着屋外浓重的夜色轻轻地问道。

　　"乔安还小，很多东西都还没学到呢。"神曲抬起头，对我露出了浅淡而又柔和的笑容。这时，他的那双烟波绿的眸子更好看了，像住着挥着翅膀的天使，长长的睫毛每眨一下，都让人满心欢喜。

　　那早已孤寂的内心，开满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妈妈出去干活时，我们便被留下来看家。尽管身边有着神曲陪伴，生活还是只有单一的色彩，枯燥而乏味。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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