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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是年初夏,我即将大学毕业。

  学校贴出公告:毕业生在拿到文凭之后,必须立即搬离学生公寓。

  公告上的“立即”二字还用红笔进行了勾勒,以突出情况的危急性质。其恶语程度就只差明文骂出“给我滚蛋”之类的话了。

  想想四年之前的那个夏末,我们春风得意地来到这所学校,迎宾保安全体出动,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然而四年之后,我们像是被一脚踢开,别提心里有多憋屈。尽管离开学校规定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左右,但在这样一个地方多呆一天都是遭罪。我决定提前贯彻学校的指示,搬出学校去住,越远越好。

  这其中有着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我至今工作无着,虽然充斥各种虚伪恶心死不要脸的溢美之词的个人简历复印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多少份,而且全国各地周游了个遍,但仍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不是对方嫌我,就是我嫌对方,比征个婚找个对象还难。家里劝我不要心高想着一步登天,先找个差点的混混,边混边找。可我们班有个家伙才不到一个月就跳了四回槽,整个一驴,想着就恨不得把这厮给阉了。所以我宁肯拿着家里的无业人员抚恤津贴就这么耗着,也不愿低人好几等。

  同寝室我的哥们老兵同样是一牛逼的角色。半年前找了份工作,现在就已经荣升为销售经理了,全国各地亲身周游。打他电话从来就没通过,因为此公随身携带几张手机卡,频繁轮换。打他北京的,他人在深圳,打他深圳的,他人在上海。我也懒得每个号码拨一遍,反正没啥要紧事,无非就是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一下。苦的是那些催他交毕业论文的蜡烛们,求神拜佛装孙子的。一个四年从没来过我们学生公寓号称辅导员的家伙,这段时间来得特别勤快,比我们中那些有妻一族出现的次数还多,人还没进门就问老兵在没。

  我和老兵一个月顶多在寝室里见一回面,也是那会儿正好赶上此公回来交毕业论文。小丫挺西装革履油光满面,像个生物。而我,整天呆在学校无所事事,白天在屁大的校园里闲逛,逛累后的保留节目就是睡觉,消沉颓废得要命。唯一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是,今天学校食堂的饭菜里挑到一块大肉,或者是,路上欣赏到了一个新鲜的美女。

  我和老兵在大学厮混的这几年里,观察各色美女无数,模样一一记下,使得大脑皮层的记忆容量短缺,故而那些名为知识的东西被堵在脑瓜外头,所以我和老兵的成绩一直很稳,在班上从没跌出过前十,不过要倒着数。尽管我们和其他同仁一直以来本着有福同享有妞同赏的基本原则,起早贪黑无比勤奋地观察美女,但难免也有漏网之鱼,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大一新生里面。

  其实美女这东西,大多只能用来欣赏,一旦和她们打交道,好感估计失掉一半。这个想法可能十分狭隘,甚至会招致无数正直人士的猛烈抨击。抨击的理由是,美女其实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用途,那就是还可以用来上床。

  老兵每次见到我时,都会伸出他那只还散发着洗手液芳香的右手十分做作地和我握手,搞得跟两国元首会见似的。我每到此时总是无比犹豫,因为害怕我那淤积全身各处污垢的手会弄脏了对方,然而在握的时候又会心想,你老二我都握过了,你牛个啥!当他走后,我再自我反省一番,然后照照寝室里已经烂掉一半的镜子:蓬头垢面,苍老憔悴,出门准保遭扁。接着这天夜里,我不幸做了个噩梦,然后是我近年来第一次失眠,也是我第一次全天睡眠时间少于十六个小时。我第二天除了上厕所外基本没起来过,连吃饭都是躺着的,总算才把睡眠给补了回来。

  老兵不住寝室已经有些年头了,偶尔回来探亲也不多做停留,因为他在学校对面的三星级酒店开了房,干没干坏事,不得而知。一次极不情愿地应老兵同志强烈要求,去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寻找我们那些逝去的青葱岁月,途经我们每天下晚自习后都要光顾的一个臭豆腐摊,摊主刘大妈见到故人归来很是兴奋,殷切的目光盯了老兵好半天,老兵居然捏着鼻子摇了摇脑袋,擦肩走过。事后我问老兵为何不吃几片。他说,那东西真臭!我当时义愤填膺,心说,孙子当初怎么就吃得鸡犬伤心、猫狗落泪的?

  记得每晚下自习之后,老兵总是最为积极的一个,永远冲在吃豆腐大军的第一线,第一个第一时间冲到刘大妈这儿,这样就免得晚了要排队闻着味过干瘾。那真是人生一大煎熬。老兵在饱餐过后,一脸的幸福与满足走到我们在排队苦等的人面前,牛气十足地说:“臭豆腐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啊——”最后这一叹意味深远,其中夹杂了葱香与蒜臭。

  搬出学校的想法始于我四年住校历史上的第二天,因为我发现住校的一个最大缺点,不是你时刻要高度集中注意力以及时调整语言中枢来听懂来自祖国各地的方言普通话,不是你临睡前必须与上铺保持步调一致才不至于对方一个声势浩大的翻身把你直接颠床底下去,也不是你不得不忍受各路歌神将各自情感尽情抒发完毕然后在满耳朵余音缭绕中艰难入睡,而是你每天早晨醒来打个呵欠就满口沙子,照镜子吓一跳以为自己刚从秦始皇陵里边爬出来,然后洗脸时洗了八盆水都不见水有透明的迹象。

  我一直对我的上铺的身份好奇不已,怀疑他的业余爱好是不是经常逃课去附近建筑工地当民工。只要谁有胆在我这儿睡上一晚,谁就会和我一样,觉得有必要离开这个脏乱不堪的地方,越快越好。但是我迫于各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始终未能成行。这样一晃,四年过去了。似乎早已习惯在睡觉前脸上贴张纸,中间戳俩小孔留着出气。

  终于一个黄道吉日,我做出了这个迟到了四年的英明决定,将深埋了多时的计划付诸实施。原因是,同寝室睡我对面的一个家伙跟我一样整天无所事事,虽然大家处境相同,但却丝毫激不起彼此之间半点的同病相怜。相反,每天我看着他烦,他看着我也烦,互相看不顺眼,为点屁大的事都能吵得妇孺皆知,整个学校深受其苦。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混日子过不觉得没出息,当看见一个和你同样混日子过的人时,你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颓废,于是你就会迁怒于这个让你生厌的人,并且将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归罪于此人。

  这个学校里的所有生物都热烈企盼着我们两人中有谁能搬出去,以还他们和平,比翼双飞搬出学校千里之外自然更好。不过遗憾的是,我们俩互相叫劲,都想这铺是我出钱租的,凭什么我要搬?大家在掌握了我俩的心理之后,曾一度发起募捐凑钱给我们其中一人住宿费。然而我俩顾于脸面,对此装作不屑。较劲了将近半年,这厮在大家都把东西往家里搬的同时,居然叫远在山东的家人把过冬用的十斤军旅大棉被寄了过来,大有誓做毕业搬迁工作中最牛钉子户、在这儿成为永久性居民的想法。得,我服了,搬吧。

  老兵听说我要搬出去住,显得比我还兴奋,立马推掉第二天的工作,一大早就往寝室里跑,把我轰下床,劈头就问,你丫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我愣了半晌,回答说,收拾个屁啊!房子都还没着呢!

  老兵失望地两眼一翻。睡我对面的那家伙也失望地身子一翻。

  老兵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以后回校有地方可以蹭住,不必再上宾馆消费,从而节省下一笔不菲的开支,然后拿着平时四处搜集的发票再上公司报销住宿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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