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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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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一个声音带着试探的口气叫我:“程落薰?” 我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天空中那个巨大的太阳,光线太强烈了,我睁不开眼睛。 这个人蹲下来扶住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好像很不舒服啊。” 他没有说错,我真的很不舒服,我觉得我马上快要晕倒了,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听见自己虚弱地问:“你是谁?” 这个名字穿破往事逆袭而来:“我是周暮晨。” 我们坐在冰室的角落里,我很抱歉地对他笑:“人老了,老眼昏花,你别介意。” 他笑着看着我说:“在学长面前说自己老,我看你是欠打。” 恍惚之间,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只是我一个学长而已,我们过去没有一点别的纠葛,所以如今云淡风轻地坐下来谈谈各自的生活。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曾经他色厉内荏地跟我说过:“你要真想为我做什么,就是再也别来骚扰我”的话。 其实并没有到那个程度吧,对我的厌恶,仅仅是出于彼时对孔颜的爱护吧。 我那时还太锋利,就像一把剑一样,出鞘必伤人,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在爱情当中其实也很需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下午我们说了很多,他说整个暑假他都没有出门,就是今天出来买东西,这么巧就碰到我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高三的时候曾经一个人跑去看过他。 那不仅是仪式上的告别,同时也是情感上的彻底割舍,当时的我,以为只要放下他,我的人生就会翻开新的篇章,未来全是美好。 我太傻了。 我本来想问他,你现在还跟孔颜怎么样?可是我觉得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就会牵扯到很多很多我们可以掩埋的回忆,可谓是我还是决定闭嘴。 我没问过他的感情生活,他却开玩笑问我:“谈恋爱没有?” 一时间,我不晓得要怎么描述我的处境,这沉默让他误会我至今单身,于是安慰我:“没关系,你是高处不胜寒,不像我这样的人,我是低处纳百川。”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真的放不下吧,爱已时过境迁,恨已沧海桑田,我们终于有这么一天像老友一样坐下来说说生活,说说天气,说说当季流行什么搭配,说说某个牌子的鞋子又贵又丑。 可是我们不提当年,我们不提那些惊心动魄的从前。 分开来的时候,他忽然正色对我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觉得你长大了,这几年我一直想,如果你当初不是遇到我,也许你会幸福很多。” 我被这句话弄得有点惆怅,于是也就口无遮拦地回了他一句:“你现在说这些,晚了。” 就算没有遇到他,也未必就会幸福吧,人生只有一个,没法活出那么多假设和可能。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一的阿佳妮曾经说:总有一个人狠狠教训你,让你知道你是谁。 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狠狠教训我,让你给我知道我是谁。 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有一点奇怪,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就说啊。” 他皱了皱眉,问了一个让我很吃惊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康婕现在在酒吧做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补充道:“我前几天跟几个朋友去酒吧玩,看到一个女孩子很面熟,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是还是觉得是认识的人,结果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在门口跟别人说话,我才确定是康婕。” 怪不得…… 我脑袋里突然像一盏灯泡一样亮了,怪不得每次晚上叫她出来散步她都不肯,怪不得每次白天见她她都无精打采。 “原来是去酒吧做服务生去了。”我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周暮晨的表情十分吃惊:“服务生?不是啊,她是在陪酒啊!” 当天晚上我把康婕从酒吧里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我让她去洗手间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她痛苦地摇头:“我已经吐了两次了,再吐胃就要穿孔了。” 我扳正她的脸,她脸上的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睫毛膏晕开之后两只眼睛就像被人打过一样,还有眼皮上那被我嘲笑了好多次的蓝色眼影也花得不成样子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推开我:“我需要钱,程落薰,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个运气,可以钓到有钱的那朋友!” 我难过地看着冲到路边剧烈呕吐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几年前还会因为爬到人家房顶上看夕阳,看鸽子就觉得很快乐的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走过去,平静地文问她:“你需要多少钱?” 她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别问了,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仍然固执地问她:“你需要多少钱?” 她突然火大了,一把推开我,怒气冲冲地对我吼:“叫你别问了你他妈的听不懂啊,不是我需要钱,是我妈需要钱,她要是拿不出钱来那个男人就会打她你懂不懂!” 我从没见过这么激动的康婕,她吼完我之后就跑过来抱着我很大声地哭,我木讷地任由她抱着,四周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抬起头来看着深蓝色的夜空,这座城市怎么会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在吧台坐着等康婕下班,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我再次看见了那个叫阿龙的男人。 原来男人的猥琐也可以跟长相无关,那是一种由内心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叼着廉价的白沙烟,口里嚼着槟榔,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一直在打摆子。 康婕冷冷地对他说:“说了过两天才发钱,你别跟苍蝇见了屎一样好不好。” 他并不计较康婕的恶劣态度,还笑嘻嘻地说:“行啦,这两天我有个事做,不急啦。”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拖着康婕就走,我气鼓鼓地想要是那个龌龊的男人追上来老子就一耳光扇死他。 好在他还算识趣,并没有跟着我们来吃夜宵。 长沙的夜生活是从午夜十二点一直到凌晨三点的这座城市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热闹,热闹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只有体会到了这些热闹,才能明白这座城市的真实。 康婕一边吃着米粉,一边对我说:“那天你在我家说,就算没有人爱我,最起码我自己还可以爱我自己,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她说:“落薰你看看周围的这些人,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敢说自己活得很幸福?每个人都有欲望,欲望是无休止的,当能力满足不了欲望的时候人才会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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