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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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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言,看着他推开了中间那扇门。 眼前是我意料之中的简朴,简朴到了极至。一床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临窗那面墙上,满满的,高高低低的照片,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再轻轻落下。 看得出来,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完全全依靠回忆度过。 我站在那面墙前,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几乎全部是单人照,童年的无邪,少女时代的活泼,年轻时的妩媚,中年后的沧桑,绘画时的专注。一幅一幅,忠实记录了一个女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照片上,她个子很高,修长瘦削,她衣着很讲究,是那种无以言述的,不露声色的讲究,她相貌不算很出色,温婉柔和的表象下,微微扬头,眉宇间透出隐隐的清冷。或许是长期习画的缘故,她的气质有别于常人。 她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她比我想象中更遥远,更冷漠,更不真实。 我突然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龙斐陌伸手握住我的手,抬头注视着,“十多年前,她把隔壁一间租给了方安航,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成莫逆。”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去,“桑筱,你看。” 我的眼光钉在那里,我几乎屏息。那是很罕见的一张双人照,照片拍得模糊而粗糙,可是,并不妨碍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何言青的爸爸,知名老中医何舯坤的儿子,一向以不苟言笑闻名的何临甫。 照片上年轻的他,身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全然不及他微笑的灿烂。而另一个人,矜持的面容上,浅浅的笑意蕴在唇角。 “东京花,伦敦雾,布拉格之春。”龙斐陌回身看我,状似不经意地道,“桑筱,全世界最美的樱花开在上野。” 我几乎失语。两个年轻男女,烂漫的年纪,烂漫的季节,烂漫的地点。所有的一切,跨越漫长的时空,已成灰烬。 何临甫,我的记忆中,何言青的口中,他从没有笑过。 我垂头,想起何言青那张苍白的脸,他的决绝,还有那个浓雾中一直不转身的背影,“桑筱,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开始钝痛,漫无边际。在仿佛抓到了什么的同时,我永远失去了它。 龙斐陌沉吟片刻,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看了看,递给我,“老太太特别强调,是她留下的。”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钥匙。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窗外,是云舒云卷。 我拉下挡板,静静冥想。那天,打开银行的保险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一份房契,还有一本日记。信上寥寥数语。而房契和日记,全部留给了我。 我的膝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日记。事到如今,我的心情反而无比平静。我看看一旁的龙斐陌,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半躺着。 我踌躇半晌,再踌躇半晌,仍然举棋不定。 从拿到这本日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如风筝般一直忽上忽下,飘摇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叹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睁眼,侧过脸来,轻轻地道:“桑筱。” “只要你抬头,”他的眼里,有了一种我从没看到过的温柔,“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这是我跟他相处一年多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我微笑,“好。”这两天,我们两人往返于住处,银行跟律师行之间,所有事务,均由英文流利的他代为出面。异国车水马龙的街上,如织的行人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资格软弱,原来,我也可以拥有一个人,静静依靠。 沈玫说得很对,缘分天定,幸福却应该由自己把握。 如果我顾虑得少一点,或许,幸福就会多一点。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不想放手。 我垂眸,打开那本纸页泛黄的笔记本,几乎是立刻,就坠入无边的流年。 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我是梅若棠。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没有父亲,或者说,我不能有父亲。这一点,我到二十岁那年才真正明白。从我记事时开始,就跟母亲一起住在唐人街上。我们生活得不好也不坏。从物质条件来看,我们虽非富裕,但至少不愁吃穿,母亲并不出去工作,但好像永远不会拮据,偶尔母亲会带着我出去吃上一顿,或是逛街买些我喜欢的东西。 母亲不大方,也不小气,不温柔,亦非怨妇,她很会自得其乐。从小到大,她待我并不亲密,我更像她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女儿。她对着我谈论哲学文学艺术的时间,永远比谈心的时间要多。她喜欢绘画,消磨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时间,远比做家务的时间要多。她平时生活节俭,但是,当她听老师说我有着惊人绘画天赋的时候,还是慷慨解囊延聘名师教我绘画。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神情淡然,仿佛一项义务或者责任,而非天伦。 她从不浪费自己认为不应该浪费的时间,精力,还有情感。 包括我。 从十三四岁开始,我就知道,她很美,即便已经有了我这么大的女儿,她的美,依然惊人。其实她并不刻意保养,但完全当得起那句话:绝代风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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