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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二开始,前前后后我也给好几个老外做过家教。不要以为老外个个都大度好说话,小肚鸡肠唠唠叨叨的也不乏其人,但基本上,从一开始不可避免的小小摩擦,到后来的渐渐磨合,大多数都算好聚好散。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又闪了闪,略带玩味地看着我阖上书本,整理着手边的东西,冷不防问道:“我能不能问一下,”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闲闲地道,“能让斐阁回掉北大复旦的资深教授,你总该有自己的一套教学计划吧?”

  咄咄逼人是吧?我把书装进包里,站起身来,干脆地回他:“没有。”连对不起二字都欠奉。

  他扬扬眉,话音依然平缓地道:“……没有?”

  我埋头整理完东西,阖上背包,拉上拉链,不客气地道:“你不是也学过吗?你不会不清楚学语言需要环境,天赋,还有努力吧?”我耸耸肩,“光靠老师教,是教不会的。”接着,我又补了一句,口气嘲讽,“有很多东西,书本未必教得到,就算书本教得到,总还有个体差异吧?”堂堂加州大学企业管理硕士,不一样又倨傲又目中无人?

  不知为什么,我很讨厌他脸上那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讥讽。

  所以,我的态度同样不算善意。

  没关系,尽管炒了我吧!

  一直没有人应答我。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看了看表,跟桑枚约好了陪她去看电影的,时间快到了,于是,我看向沙发上敛眉品茶的那个人,“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转过身去,“再见。”

  应该是从此都不用见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俞小姐——”

  我顿了顿,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沙发上徐徐站起一道身影,他举起杯来对着我微微一扬,平静地道:“下周见。”

  我轻轻推开大门。

  看门的老徐朝我友善地笑笑,“怎么,桑小姐又来啦?”这个老实人总是分不清我姓甚名谁。

  我朝他扬了扬手,“安姨还好吗?”

  “还不错。”他咧开嘴,“就是一直盼着你来。”

  我有些惭愧地笑,“这两天忙。”说着,一直朝院子里走去。这是一家地理环境很幽静的私人养老院。安姨正在屋子里等我,她的气色很好,“桑筱。”

  我端详了她一下,“安姨,你好像胖了一点。”一边说,一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我带你到外面走走。”

  坐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安姨快活得像个孩子,她时不时深吸一口气,或是伸手去采身边的树叶。我坐在一旁看着,微笑。快五六年过去了,安姨也老了。从我记事时候开始,她就在俞家做事,负责为全家打扫卫生,有时候也接送我们上学。

  整个俞家,她是待我最好的人,好吃好喝的,总要给我留一口,遇到我被打骂,她总是忍不住出面为我说情,哪怕自己受委屈。她没有子女,却待我胜过亲生儿女。我对她的感情,比对爸妈深得多。

  所以,我十三岁那年,当我回到家,发现安姨突然不见了,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忍不住问妈妈,得到的是漠然的一瞥。忍不住问爸爸,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记眼光和不耐烦的回答:“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那时的我,失去了唯一的庇荫,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哭,被大人责骂,被桑瞳嘲笑,十三岁的我,擦干眼泪,暗中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找到安姨。

  一年后的一天,友铂四处张望之后,神色诡异地偷偷塞给我一封信,“桑筱,除了我,没有别人看到。”他挠挠头,“我猜给妈看到后多半会扔掉。”

  我打开来一看,先是开心,随即难过。

  信是安姨的哥哥写来的,说安姨回了老家,开始挺好,只是前阵子出了车祸,伤得很重,截肢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家里环境不好,希望俞家能够念在以前的情分上资助一二。信的语气写得很辛酸,我想,如果不是山穷水尽,那个以前我曾经见过的看上去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不会写这样一封信来。但是,我知道,就像友铂说的那样,这封信是得不到回音的。

  我回房数了数所有的积蓄,决定帮安姨。我按信中提到的地址,跟安姨联系上了,并跟她的家人合力,把她送到了这家养老院。我无力照料她,但在这里,有专人伺候,她的生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所有人包括乔楦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每月拨给我的钱的大半,都用在了安姨的费用上。

  安姨停下动作,看了看我,“桑筱,你瘦了。”

  “嗯,最近有点忙。”

  她俯身从轮椅一侧的袋子里拿出一堆什么东西,“前阵子赶着给你织出来的手套和围巾,你试试,”她帮我戴上,“天越来越冷了,你在外面,要当心受凉。”她的一双眼睛,温暖而洞察,“桑筱,工作好找吗?”我笑了笑,“不,一点儿也不。”

  投了好几份简历出去,都是石沉大海。

  她沉默了片刻,拍拍我的手,“别急,再等等。”

  我点头,“放心,我知道。”

  她端详了一下我,叹了一口气,“桑筱,你都二十二岁了,不要总打扮得这么素这么不讲究,你总是要找对象成家的呵,”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要不是我拖累你……”

  我止住她,“安姨,不要这么说。”

  她又叹了一口气,“桑筱,你越来越……”

  她突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笃笃笃……”有人敲门。

  躺在床上看书的我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多,谁啊?

  我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看,不由皱眉,“这么晚,还喝这么多酒,臭气熏天的,想熏死我啊?”门口站着的,是我那个向来风流倜傥的哥哥俞友铂。

  他仿佛没听见,径自绕过我进了房间,大大咧咧地一路躺倒在我床上。我捂住鼻子,跟过去使劲拉他,“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深更半夜酒气熏天的,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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