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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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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白天我到运河边,朱琴也常常找过来。她可不是来陪我怀古感伤的,而纯粹是来跟我玩。她捡来好多旧瓦片,我俩比试着打水漂。她水漂当然没我打得远,但漂点儿打得比我密,她用技巧来弥补力气的不足。这个聪明的假小子!她有时带来橘子、香蕉、瓜子什么的,我俩就坐在河边条石上,边吃边往河里扔皮吐壳。她吃东西的同时叽里呱啦地跟你拉话,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或者是向你介绍她学校里好玩的事儿,有时还讲她的小聪哥哥。 她常挂在嘴上的小聪哥哥是这么回事。朱老板有个姓桑的老朋友住在城东乡古槐村,也是搞水果生意的,他的独生儿子叫小聪,比朱琴大三岁。大人来往,孩子也亲热,从小朱琴跟爸爸去桑老板家,总是小聪带着她玩,爬树上墙,钓鱼打鸟,什么都干。朱琴特别喜欢到村子里玩,认为比城里有意思。但现在学业紧张,去古槐村和小聪玩的机会不多了。 我去过小聪家。那天桑老板弄了一批好香蕉,打电话要朱老板去拿上两篓,朱老板腰不好,请我去帮他搬一搬。下午三四点钟去的,桑老板要留我们吃晚饭。两个老板喝茶谈天的当儿,我就在院子里溜达,小聪从自己的小屋里出来了。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小聪家地方很大,有前院和后院,后院里有三间小房,两间租给卖蔬菜的安徽侉子,一间租给修鞋的徐州人。后院中间有一棵粗大的泡桐树,树下有一个标着“25kg”的铁疙瘩,有把柄,像石锁模样,小聪说这是一个调磅秤的砝码,是他从钢铁厂搞来的,用来练功。说着他就拎起来,奋力举了两个,举第三个的时候手腕直抖,握不紧了,砝码往一边歪,赶紧朝地上一丢,泥地上砸出一个坑来。地上深深浅浅的有好几十个坑。 “你也举两个?”他喘着气,指着地上的砝码。 我弯腰拎了起来,是挺沉的。我在戴窑中学练的石锁比这个体积还大些,也没有它沉,物理学上密度不同的缘故。我一提劲翻腕把它持在肩上,哗哗哗一口气举了十五个。也像小聪一样顺手扔在泥地上。 小聪非常惊讶,问我是不是练过功。我点点头,说练过几年。 “……练过武术吗?”他狐疑地打量我,问道。 我笑了笑,旋身一个后摆腿,“砰”一声打在泡桐树干上,震得几片比巴掌大的黄叶纸一样飘了下来。 小聪看我的目光顿时变得相当尊敬起来。看来这个初中毕业在家待业的家伙和我一样具有武侠情结。他打开后院门,我一看围墙外面竟是个小河浜,河浜那边是岸边长满芦苇的垛田。芦花已经变白,在小风的吹拂下如无数指向一个方向的尾翎,于苍茫的黄昏中摇曳生姿。这景色和我老家兴化水乡何其相似,让人看了生出亲切和感伤。小聪告诉我,几年前他爸爸清早起来,无意间看到对岸芦根下有个四不像的野物站在浅水中喝水,赶紧回家取猎枪隔河把它放倒了,拎回家剥皮煮肉,一个礼拜都没吃完,肉香得很。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反正不是獾子。他的话激起了我很大的兴趣,盯着那片芦苇看了很久。 吃晚饭时我向桑老板求证这事,他说确实说不清楚那个野物是啥东西,从没见过,像狍子,又有点像鹿。不知打哪儿来的。他说从前扬州地面野物很多,现在都不大看得到了。他兴致盎然地说清朝时扬州还有虎呢,最后两只虎一只被人赶进邵伯湖打死了,一只赶进竹林里打死了,虎浑身都是宝哇,虎骨治风湿,虎鞭壮阳……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然界中的各种动物其实跟人一样都是地球的主人,但人却是最霸道的,侵占动物的生存空间,吃它们的肉,穿它们的皮,甚至拿它们的生殖器壮自己的生殖器……不能想,想了就郁闷,就感伤。唉,我这人。 有一天朱琴在河边对我说,“赵老师,我喊小聪‘哥哥’,你只大他一点儿,我也喊你‘哥哥’好不好?”我不答应。我觉得陪她玩就有失师道尊严了,再让她喊“哥哥”就没法跟她补课了,而且如果让她喊“哥哥”,她不就成了和她妈妈同辈了吗,我可是一直喊“苗姐”的。 但这也说明朱琴是跟我越来越亲,依赖和喜欢我这个老师。城里独生子女多,总希望有个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计划生育其实是有悖自然和人伦的,但中国人又太多,不计划不行啊。现在帮朱琴补课我常常有些不尴不尬,比如你讲课的时候她的头倚上了你的头,肥白细腻的小臂(她喜欢捋袖子)挨上你的手,她当然是不自觉的,但那长长的青丝弄得你腮上发痒,冲鼻子的少女甜馨的气息弄得你心猿意马;有时候她吃零食时顺手也往你嘴里塞。她家吃饭喜欢买猪筒子骨炖汤,她总是把大的肉多的往我碗里搛。我都害怕她这样亲热会让家里人多心,但是没有,苗姐和朱老板可能心里也把我当一个大孩子待的。只有那帮工小吴,常常看着我们偷偷抿着嘴笑,笑得我不自在。同样在人家打工,我的地位显然比她高多了,我是晓得她心里有些不平衡的。 有时候朱琴学习懈怠了,调皮了,我就虎着脸说她,苗姐和朱老板马上过来帮我,直把朱琴说得嘴撅得老高,能挂油瓶儿,有时还滴上几滴眼泪,让人又可气又可怜。 不过朱琴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很不简单,期中考试“红灯”全部没有了,全班五十三个学生,已经排到第二十四名的位置。大家都为此感到相当高兴。 34 我住的职工大院离月城水果店约三里路的样子:出店往北骑,越过解放桥西桥坡,进入泰州北路,一直骑到头,左拐进入盐阜路,右拐经便益门桥进入便益门外大街——职工大院居于这条老街的中段西侧。 院大门正对着麦粉厂制粉大楼的西山墙。进了大门是一条约四十米长的砖头路,路两边就是宿舍。两排宿舍门对门,红砖大瓦,门窗齐全,比二分厂的临时工集体宿舍齐整多了。我就住在南排房子的最末一间。 我没问朱老板的妹夫现在为什么不住这个宿舍了。我住进来的时候,里面除了一张绷子床,一张办公桌,一张木头椅子,东北墙旮旯还有几百块摞得整整齐齐的蜂窝煤,别无其他。蜂窝煤像存放很久了,干焦焦的,颜色也不那么深黑。四面墙上糊着白纸和报纸。砖头地上落了一层浅灰。 床是宽一米五、长两米的大床,靠东墙搁着。隔墙砌到上面人字架的横梁为止,因此隔壁两间房的空气是流通的。我不知道这间屋子为什么被掐了电,因此晚上回来只好点蜡烛照明。上来是一支两支地买,以后怕麻烦就成包地买,一包十支。有时买红烛,有时买白烛。 我买蜡烛主要是为了办公照明。我得精细和科学地设计朱琴每天的辅导计划。除此之外我还要记个或长或短的日记,有时睡前还歪在床上看会儿闲书杂志。睡前写日记是多年学生生活养成的习惯,很难改,不写就睡不着觉,好像一天没有圆满结束似的。写了日记才算为一天画上一个句号。我这个人有时挺倔的,自己跟自己固执,可能也是一种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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