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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136)

  一片黄瓜从我不由自主张开的嘴里掉了下去,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家雯,仿佛她刚刚宣布了世界末日。

  “你干什么?”她看着我,脸色微红,有点困窘,“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吵得越来越凶,越来越没道理。”

  这一回的导火线,是上个月家雯参加的一次业内聚会,聚会完了跳舞,有人想出个噱头,让男士们把领带解下来放在门边的桌子上,女士们凭领带选择舞伴。被宋家雯选中的那位男士秉性有些风流,加上喝多了,当着众人的面,跳着跳着,冷不丁把她当众抱起来举到空中,一只高跟鞋飞出老远,全场哗然。这件事情,曲里拐弯让叔叔知道了,叔叔很有涵养地三天没有发作,等着家雯“招供”,而宋家雯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招,于是,三天后,情势严重恶化,叔叔责怪她不守妇道,怀疑她和那位男同事事先串通﹑她认识他的领带,上纲上线到结婚动机。

  “无聊,”家雯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其实,我跟那个人只见过几次面,根本不熟,选那条领带,是因为它的图案跟我老公的一条领带很像,”她叹口气,“真是讽刺。”

  “那你跟他解释啊。”我说。

  “我懒得解释,”她摇摇头,“反正他不会信,”她顿了顿,“想方设法要我生孩子,不相信我,让我怎么生?”

  我有些庆幸于乐瑶今天不在,如果她在,这个缺心少肺而急于求成的家伙搞不好会在下期“闺房心事”里大鸣大放什么“80后女人 vs. 60后男人的婚姻:梦醒时分,到了吗?”

  我陪家雯去音像店买了一张周杰伦新出的“依然范特西”。海报上周董穿一件花样极其繁复﹑领子弯来皱去的衬衫,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眼神在一九开小分头下很酷地凝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仿佛在说“来爱我吧,不过,我不见得会爱你噢”。

  家雯轻轻抚摸着手中的CD,“那次聚会,也碰到他了,”她抬起头,“他现在是那家青少年刊物的一个分版负责人。”我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曾经暗恋她很久的“阿平哥哥”。

  “他带了他的女朋友来,”她的声音更轻,一路微弱下去,微弱成一声细细的叹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崇拜他。我倒是注意到了他的领带,不过我没去拿,他女朋友排在我后面,马上当宝贝一样抢了过去。”她的声音再度平静下来,里面有种隐隐的坚决。

  很难想像宋家雯的高跟鞋在昔日的仰慕者面前飞出去时的心情,只能说,她又像以往很多次一样,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回复天秤座特有的沉稳。

  “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回我妈家住几天,”家雯思索一会,抿紧嘴唇,“分开些时间,大家想一想也好。”

  “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我那里,我过两天要出差。”我提议。我记得家雯不喜欢她娘家,当初结婚,一部分也是为了逃避那压抑的空气。

  “去哪里?”她问我。

  “昆明,一个书展,”那是早上刚刚接到的任务,我无可奈何地说,“明天晚上的飞机。”

  “还是让小说里那个男人死吧,”分手时,家雯说,“他们太容易变质了。”

  (137)

  那天晚上十二点半,我在整理出差的行李,岳洋在收音机里说话。有一个失恋的女人问,“他为什么对感情不负责任?”她相处大半年的男朋友提出分手,她感到十分茫然,“他说我们性格和家庭背景都差距太大,将来如果在一起不会幸福。可我们才认识一年都不到,他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她说“我恨他。”

  “对男人来说,对感情负责,就是一旦发现不合适,马上撤退,免得浪费双方的时间,尤其是你的时间,”岳洋说,“否则你只会越来越觉得他不负责任,越来越恨他。”

  乐瑶打我的手机,她的背景里飘着一首猴年马月的窦唯,那个曾让王菲伤心的男人,有种难以形容的声音,把人内心深处的迷惘挖掘出来,绕几绕,再狠狠打个结,往下压,再往下压,紧到无路可退的感觉。窦唯的哼唱里,居然也夹杂着岳洋的声音。

  “你也在听‘子夜漂流瓶’?”我很意外。

  “他跟你说话,嘴也这么臭吗?”乐瑶问,“他这样说下去,将来搞不好会下拔舌地狱的。”

  我笑起来,问她怎么还不睡。

  她沉默了好一会,说,“我在方建家里。”

  “周凯去北京出差.…..我不知道方建为什么又要约我……”乐瑶说着说着,声音里隐隐透出点贼喊捉贼的哭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约我,我就忍不住会……那个混蛋,他说他心里一直想着我,我知道他在骗人,可是就……”

  “周凯给你打过电话吗?”我想起周凯每次出差都会准时给乐瑶打电话查勤。

  “打过……刚才周凯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和方建正好在…我就在床上回他的电话,他说‘我很想你’,还说‘你要乖乖的’……”她索性哭起来,“我觉得自己卑鄙得像一只蟑螂。”

  “方建在吗?”

  “在房间里睡觉,”她补充一句,“我在客厅里。”

  乐瑶要我什么也别说,陪她一会儿,于是,我拿着电话,一声不响地陪着她。明明知道她卑鄙得像一只蟑螂,还是得举着话筒陪她,这是“闺秘”的工作职责之一。

  十五分钟后,乐瑶冷不丁地说,“我要走了。”

  “我要马上离开这儿,”她急促地说,“我要回去,然后狠狠地洗个澡。”她很快挂上电话,仿佛多一分钟,就再也走不了了。

  第二天傍晚,岳洋突然说,“我送你去机场。”

  “我的飞机是九点半,”我提醒他,“再到你们电台,快十一点了吧。”

  他望着我,“不要紧,我送你去。”

  我们坐在机场一楼咖啡厅门前拐角的座位上,我手里拿着一杯三十八块钱的咖啡,喝完几口,我问,“你确信时间够吗?”

  他点点头。

  我看着他微笑。

  “你笑什么?”他问。

  我把手里的咖啡递过去给他喝,在橘黄的温暖灯光下,他的笑容很好看。

  他问我,“你想上厕所吗?”

  我摇摇头。

  那班飞机乘客很多,我站在等待登机的一长条人龙中,岳洋站在拦线的外边,我说,“你回去吧。”

  他又问我,“你想上厕所吗?”好像那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前面一个大妈回过头来看看我们。

  “等会到楼上再去。”我有些不好意思。

  “给我。”他伸手接过我的提箱,在几步之外跟着队伍缓缓地向前挪动,临到窗口,把箱子递还给我,他的手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

  我办完手续,回头看看,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对耳朵竖在圆圆的脸上,神情像只动画片里的卡通猴子,仿佛还在问,“你真的不想上厕所吗?”

  我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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