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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希白接着说:“这次马骏同学很好,没有作弊,他出淤泥而不染。”

  下面有几个马屁精连忙为张希白的“出淤泥而不染”叫好:“有诗意。”马骏也很是开心,一是自己居然没被抓到,二是还被表扬了。面部肌肉立刻松弛开来,变得笑嘻嘻的,好像他真的没作弊一样。

  “崔敬文,你说你有出息吗?语文老师还夸你读书多,涵养好。好个屁呀?好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们有的人还学他写文章,有什么好学的?你这种人,人品有问题的,不就是写作文被夸了几句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我跟你说,你他妈狗屎都不是,你的文章屁都不是,你这个人也屁都不是。”

  不知道张希白上辈子是不是一条喜欢对落难之人穷吠的恶狗,对屎尿一类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以至于到了这辈子嘴里还淌着上辈子的遗物。

  张希白骂得很畅快。下面有几个男生笑得也很开心。好像别人的被贬低能满足他们平时难以被满足的优越感一样。坐在崔敬文前面的一男生还贼兮兮地转过头来问:“是吗?”除了他这种心智不全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觉得张希白讲得太过分了,都呆坐在位子上不说话。陆惠专心致志地抠着指甲,马骏拿笔在纸头上乱画,还有人自以为姿态优美地斜倚在墙边,不时唏嘘几声表示惋惜。有时张希白会停下来满怀期待地想听到一些笑声,却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下坏笑,现场效果远不如自己预计的那样好。

  崔敬文心里乱糟糟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爬在他身上的蛆虫一样,让他坐立不安。双眼在张希白一次次的诋毁中渐渐盈满泪花,那么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突然想到拜伦的“我见过你哭,晶莹的泪珠涌上你蔚蓝色的眼睛,就像停留在紫罗兰花瓣上的一滴晨露。”并且祈愿这晶莹的晨露不要滑落。但那晨露显然并不觉得崔敬文褐色的眼珠有多少值得留恋,只停留了一会儿就悄悄滑落,事先连个招呼也没打。滴落在差点让张希白撕烂的考卷上,鼓起了一块,崔敬文用手抹了一下,就破了,碎了。无奈,只好故作高傲地抬起头来,试图通过地心引力平息自己奔涌激动的泪腺。但很快又低下去,因为此刻让张希白看见自己的泪水就是最大的失败。

  张希白痛快淋漓地骂着,自己开心得过会儿居然笑了起来。大部分人事不关己地发着呆,崔敬文、马骏各自想着心事。一直骂到中午下课,张希白干脆也不上课了,拎着几张卷子就回到办公室去。张希白一走,教室里面恢复了一贯的活泼,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刚才的惨案,几个受害者凑在一块牢骚一番,享受完鞭尸的快感之后也一个个散了。崔敬文正想出去溜溜散散心,班上良心很好的班长兼班花却跑过来用关切和微笑慰问一番,把崔敬文感激得欲仙欲死。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马骏原本满怀希望地想看看崔敬文灰头土脸地出来,却发现他神经亢奋像临产的鱼一样摇头晃脑,大感诧异,上前问道:“你怎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语气中充满希望他有点事的期待。

  崔敬文却大度地拍拍胸脯说:“张希白这样的人你不要理他呀。”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开心是因为体验到女性温暖的缘故。马骏也自然不愿看到崔敬文就这样什么事都没有地过了这一天,于是两个人就都神神魔魔地重复一句话,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一个是“我只看了三题,我只错了两道”。

  事情好像又要这么过去了,崔敬文心情很好地跟父母说:“我考试作弊被抓了,张希白给我打了零分。”然后解释了一下经过,崔父“心情很好地”又送了些东西。张希白心情很好地拎着东西回家,跟自己赚钱了一样。

  但不爽的人也有,卢谭就不爽得很,想必他也被骂得很惨。第二天就把崔敬文跟陆惠叫到身边(马骏由于太多遍重复“出淤泥而不染”,把几个同伴当成泥巴了,所以被排除在外)说:“张希白他妈的王八蛋太不是人了。”

  陆惠说:“就是呀,长得跟猴一样,嚣张什么呀。”

  崔敬文说:“王八蛋生出来的当然是王八了,是人才怪了。”

  “呵呵”卢谭笑了一声,拿出跟随他多年,常常随书包携带的剪刀、铅笔刀等作案工具说:“今天我要把张希白的车子给搞坏掉。”

  陆惠期待地“啊”了一声,他对张希白也不是一般的恨,虽然不会跟着干,但开心仍是开心的。

  崔敬文说:“算了,昨天我们几个刚刚被骂过,今天他车子坏掉,他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我们搞的。”崔敬文倒不是害怕,他跟张希白已经闹到一定地步了,就是所谓的“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地步,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再被骂一顿,再写检讨。

  崔敬文的这种状态说明老师一味凶其实什么用处也没有,人生不是一种绝对,而是一种比较。一直打骂跟一直不打骂都属于一种平稳状态,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前者会招致仇恨而已。崔敬文有次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对母子,儿子考试没有考好,母亲一直在骂他,后来还使劲敲了他一下脑袋,儿子很愤怒地回头看了一眼妈妈,那种眼睛里面燃烧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仇恨。仇恨,在我们周围的每个角落燃烧着,因为教育吗?仅仅因为教育吗?崔敬文脑子不够,想不清楚。

  崔敬文现在已经一点不怕张希白了,但他也不想躲在背后拆别人的车,于是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现在去,你实在火大也过几天,今天拆车子肯定还要被抓。”

  卢谭听了有些失望,但仍然笑嘻嘻地说:“你不去没关系,我一个人去拆好了,到时候要出事的话,我就说是我一个人弄的。”然后就拿着凶器走了,崔敬文想:“要是真被抓到肯定还要找我。妈的,老子怕你呀。”

  事情都在按预期进行,卢谭很快就去掐车了,放学回来说他剪断了两根刹车线,轮胎也被他戳爆,坐凳基本只剩下弹簧了。但剪最后一根刹车线的时候,政治老师来停车,多半是看见他了。

  第二天早上张希白再次召见崔敬文,因为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张希白完全失去了往昔的悠闲,一见面就急吼吼地骂道:“我的车被人搞了,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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