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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有时候一个动作就能表达关怀和慰籍,文玲玲的善意和友情无声地传达给米粒儿,她感动地点点头。

  米粒儿拿着《不想写我》走进华其军的办公室时,华老师正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和卷起来的门帘相同花色的明黄色的窗帘,可能因为怕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帘子拉开了一半,遮住了外面的那几棵白杨树,米粒儿很喜欢的那个硕大无朋的酷似凡高作品的向日葵在折叠的皱褶里若隐若现,米粒儿一下子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和丁波看见的事。

  “你找我什么事儿呀?”华其军突然抬起头,眼睛盯着米粒儿的脸,咄咄逼人的样子,米粒儿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不是您让我来的吗?”她说。

  “这我倒忘了。不过我不叫你你可能也不会来的。作文改好了吗?”她以一种不可一世的口气同她讲话,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正在听候发落。

  “没有。”米粒儿的声音低低的,从走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到空气中悬浮着某种威胁和挑衅的味道。

  “我就知道。”华其军的口气变得恶狠狠地,更让米粒儿费解的是她竟然显得有些得意。

  “据我所知,你前几天可有好几堂课都没上啊!有假条吗?我可告诉你,你们N大校医院的假条可趁早别给我,那玩意儿糊弄不了人,必须是T大的合同医院,知道吗?”她越说越得意,两只小眼睛眯缝起来,没精打采地耷拉在突出的颧骨上,颧骨下腮帮子两端粉红色的坠肉也随着亢奋的情绪不住地颤动。整张脸因此显得有点儿变形。

  “还有,头两天学生会的人检查可发现你旷操了,咱们有规定,旷一节操按旷两节课处理,再加上你前几天晚上没上的课,旷的节数你自己算算总共有多少了?”

  米粒儿记得那天她们宿舍同学说过,学生会检查的没来,老师也只有华其军一个。“我还听说,你曾经留宿校外社会上的闲杂人员,这可也是咱们明令禁止过的,学校的《学生守则》上写得很清楚了,你这算是明知故犯吧?”

  华其军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指责让米粒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见华其军的那张脸不知什么原因涨得通红,直至逐渐变得如猪肝一般的紫红。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白毛女》里对着喜儿时面目狰狞的黄世仁的妈,那个阴森恐怖的老地主婆也不过如此了。

  她开始从心底里厌恶她,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厌恶一个老师,她几乎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她把目光游移开向窗口处飘散;她也不愿意听见她声嘶力竭的训斥,她尽可能地捕捉办公室外面走廊里和校园里的热闹的声浪,她一句话都不说,因为她根本就懒得向她解释,而且她已经完全明白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解释,在华其军的心里,她早就已经被定了罪了。

  米粒儿的沉默似乎更加惹恼了华其军,她很自然地把她的沉默理解为对自己的不尊重和无所谓。她最讨厌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这股子轻狂和傲慢尽儿,有什么了不起,她不就是N大的子弟吗?她的父母不就是N大的教授吗?又不是什么高干!

  与此同时她又想到那天晚上肖连铠离开她宿舍时看到的那个女孩,那件事儿是她心里的一块病,她一直相信那人就是米粒儿,要不她为什么在她的班上敢这么目中无人,显然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越是这样想,她越觉得心虚,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我可告诉你啊,像你这样发展下去,很危险啊。很危险。小心得个处分。”她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恶气,她觉得自己对她的暗示已经极其明显了,她识趣的话应该懂得对她看到的事保持沉默。

  米粒儿在一片空白中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她甚至不太记得是她自己还是华其军把门狠狠地带上了,她只听见在她背后当地一声震耳欲聋,接着空旷的走廊里响起长久的回声,正是午休的时间,走廊里没有一个人。

  走出办公楼的大门之前她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但是当她放下手的时候她还是被外面的阳光一下子刺痛了,这让她想起那天晚上看到华其军和肖连铠的时候,自习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然后自习室里耀眼的灯光也是这样从黑暗中向她射来……

  不能再往下想了,她制止了自己,再往下就是无底的黑洞,洞底下是可怕的真实,米粒儿不愿意看到那真实,就像吴非曾经说过她的,每到关键时刻,她总像一只害羞的驼鸟,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土里,逃避,逃避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丑陋的现实。

  现在,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是那个跟踪了她很久的念头,她放弃了它,但它又追上了她,一个声音说:带你逃离这校园。

  星期六,米粒儿跟着丁波到了位于城市最繁华街区的“粉红色”酒吧,今晚,她第一次登台,跟着丁波做兼职模特儿。

  米粒儿虽然从小在北京长大,但大学之前的十几年间,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N大校园和N大附中之间一小块区域,城市边缘城乡结合部没人打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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