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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们争相传阅,有人还模仿他的腔调绘声绘色地朗读起来:“鹰虽然牺牲了,在跟仇敌战斗中流了血,可是在勇敢、坚强的人的歌声中,鹰永远是一个活的榜样,一个追求自由、追求光明的骄傲的号召!”

  大家兴致勃勃地对新来的老师做了细致入微的剖析和浮想联翩的猜测,她们谈起他的时候不像是在谈某一门专业课的教师,倒像是讲某一部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或者是某个家喻户晓的流行歌星。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宿舍长文玲玲也兴高采烈地加入,打听有关穆老师的一切细节。

  “你们真俗,人家老师给你们讲文学史,你们非想整明白人家的恋爱史。”东北姑娘赵影不失时机地打趣着,话音才落就被众丫头们一哄而上压在了桌子底下。

  “你懂什么,那叫人格魅力。老师必须有人格魅力才能吸引学生。学生因为欣赏和喜欢他这个人,才会爱上他教的这门课,也别管因为什么喜欢他呗,反正这可是教育心理学,是门大学问!”四川女生王颖不动声色地把赵影反驳了,她平时很爱读书,宿舍的几个女生都认为她挺有才,一个个点头同意。

  米粒儿对她这句话也十分赞同。任何一个教师要上好课,首先要让学生对他产生好感,不管这好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也许是他的外表和情感,就像穆宇森,也许是他的智慧和善良,像袁丁。总之,如果这个老师首先不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那他也不会是个优秀和出色的老师,像华其军。

  想到华其军,穆宇森带给米粒儿的好心情被完全破坏了。都是这倒霉的T大,米粒儿恨恨地想,一切的管理幼稚得如同一所乡村中学!想到这里,退学的念头又一次痒痒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下午两点,太阳懒懒地,睡了一半午觉就不得不起床的女生,极不情愿地拿起课本和水杯,磨磨蹭蹭地挪到中文楼的教室上思想品德课。和上午的情形刚好相反,每个人都尽量挑靠后的位置坐,以便在适当的时候能继续中午的美梦,而不被老师发觉不被同学打搅。

  华其军今天的样子有点儿特别,脸上是化过淡妆的,描了眼线抹了口红还打了点浅粉的腮红,脖子上围了一条鹅黄色纱巾,穿了一身深咖啡色西服套裙,脚上蹬了一双擦得亮亮的艳紫色皮鞋。看得出来她的兴致很高,精神也好,对米粒儿来说,这至少是个好兆头。

  她还发现华老师讲课时一直面带微笑,这发自内心的微笑让她的那张胖胖的圆脸看上去要比平日里和蔼可亲些。

  越想越放心,米粒儿干脆坦坦然然地听起课来。这节讲的是大学生如何认识自我,虽然华其军讲的内容仍然像平时一样地淡而无味,尽是些老掉牙的陈辞滥调,但是米粒儿听起来却不像平时那样地感到俗不可耐、难以容忍,她只想着把那件事的阴影尽快地抹去,一切能够尽早地恢复平静。

  课本上的内容讲完以后华其军布置了一个作业,让大家写一篇介绍自己的文章,题目是《我写我》,要求“真实”“诚恳”“不设防”“戒虚假”,“有思想有新意有深度”,说完之后她就轻轻松松地宣布下课了。

  没有找米粒儿谈话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没多看米粒儿一眼,华其军就扭着腰踩着高跟儿鞋咯噔咯噔地走出教室了。米粒儿跟她们宿舍女生尾随她走出中文楼时,隐隐约约地看见校门口站着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很像肖连铠。米粒儿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受丁波的影响,喜欢胡思乱想。但是无论如何,她终于如释重负了,一颗心整整悬了一天到这时候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她虽然肯定华其军完全没有察觉,但她还是对她怀有一丝毫无理由的感激之情,她决定把这份感激投入到那篇作业上,她想,要写出一篇像模像样漂漂亮亮的文章来,也让华其君认识和欣赏她,她有这个信心,从前袁丁、常君还有N大附的老师们都那么喜欢她。

  用了半天时间,米粒儿就写完了那篇作文,写过之后心情愉快,趁宿舍没人,她站到窗户边明媚阳光里,又欣赏一遍:

  不想写我

  别强迫我,实在是不想写我。

  坦率地讲,‘我写我’的命题本身就是不科学,不实事求是的。既然谁都无法回避人性中自私的一面,那么也就无法真正做到客观公允地介绍自己。‘我’总是最珍爱自己的,在‘我’的心中,自己常常是尽善尽美的,因此要不遗余力地保护这份完美。很少有人愿意向陌生人袒露心扉,把一个真实的自我展现给别人。毕竟,赤裸裸地面对别人,接受灵魂的拷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又有什么必要去装模作样地谈什么‘我写我’?仅仅是为了应付一份必须在某时某刻完成的任务,就去粉饰自己,标榜一种原本没有的性格,贴上一副还算眩目和荣耀的标签?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你说我‘爱设防’就算你说我‘不以诚相待’,可‘我’也总要比那假面舞会上的脸孔诚实得多,可爱得多!

  叫一个做学生的人写‘我’,就更加不切实际了。一个在校园里长大的年轻人,他既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也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写作原本就是一桩枯燥乏味苦于应付的差事。更何况由于缺乏对社会生活的起码经验,必然没有能力去分析作为社会,也包括作为社会成员的他自己。即便他有超凡的悟性,通过博览群书,或者多少体味出些许的人生真谛,可他又因为始终局限在温室般的校园里,不曾经风雨见世面,没有值得一提的曲折经历,现实的‘我’还是一个有待填充的空白,那么描写这个空白,又能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真正说到‘我写我’,应该讲究个资格。并不是人人都不能真实地表现自我。那位《忏悔录》的作者,法国著名作家卢梭,不就是一位敢于剖析自己灵魂阴暗面,敢于把人性的弱点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世人,敢于把‘我’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塑造出来的真的勇士吗?可那需要怎样的磨难怎样的胸怀怎样的阅历和智慧?而这些,恰恰是我们这些学生所尚不具备的条件。

  因此,你要我‘不设防’,你要我‘戒虚假’,我只能说,我‘不想写我’!

  文章交上去一个星期,华其军在课堂上讲评作文。米粒儿虽然觉得有点儿像给中学生上语文课的感觉,但心里还是期盼着,像过去常君的每次课一样,得到表扬。

  华其军读了一下得优的学生名单,没有米粒儿,作文发下来,米粒儿一看,竟然是中。上面大红笔写着,改,后面还有鲜红的四个惊叹号。米粒儿有点儿恍惚,连华其军下课离开教室都没意识到。

  第二天中午上完课米粒儿正要去吃饭,文玲玲突然回来了,“米粒儿,华其军正找你呢。她让你一回来马上去见她,我看你还是去吧,宜早不宜迟。”文玲玲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然后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保存完好的米粒儿的那篇作文,放到她手上,“你给扔在教室抽屉里了。”她说着,同时悄悄地捏了捏米粒儿的手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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