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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杰:一场梦,一种现实(5)

  只用了一生中的一天,一天中的一个早晨,一个早晨中的一分钟。

  十二岁那年,我和孙杰都身体瘦弱矮小。他常穿一件泛黄的棕色夹克衫,眉毛粗粗的,笑起来嘴朝右边歪,看上去很狡诈,头发永远朝左边梳,右边厚厚的头发被撇过来,像一把伞一样撑在头顶,下雨天可以不用打伞。刚进学校,排座位的时候,全班男女生全部手忙脚乱地站在门口,按性别排成两队,每队再按高矮顺序分别进入教室。因为是刚刚开学,同学之间还不认识,队伍安静得像大家都在进监狱,或者,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我背着绿色的书包慢慢跟着队伍前进。

  那时候的我是只地道的丑小鸭,穿着妈妈土黄色的旧衣服,眼睛的溜乱转。旁边的男生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在他们面前应该怎么做才不失体面。人们告诉我女孩子应该庄重,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显得庄重些。我僵着脖子盯着前面看,可眼角的余光仍然能看见男生,我怀疑他们都在看我,这种假想让我难堪,挺直了身体将手插在口袋里,摆出一副很cool的造型,越发不自然起来。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被分配坐在一起的男女生脸色都很尴尬,笨手笨脚地坐下,刻意保持身体距离,对抗情绪的烦躁。

  终于轮到我了。甚至没看清老师把哪个男生安排在我旁边。谁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赶快在座位上安定下来,不用身体僵直地站在走廊上。外面的雨刚停,风有些凉,坐在座位上至少比站在走廊上被人参观温暖些。不光是操场上的高年级男生在乒乓球台附近咬着树枝指手划脚地欣赏我们的窘样,隔壁班也有几个男生聚在实验室窗口盯着我们看,不时发出放肆的笑声。尽管我知道人们不仅仅是在笑我,可是,我却摆脱不了那种被所有人紧盯着,并且嘲笑的臆想。我困窘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种对臆想的反抗,到长大,我都没有摆脱。

  成年的我,站在地板光亮的写字楼里等待电梯时,不会再想哭泣,而是烦躁得想一脚把垃圾筒踢飞,尖叫几声,然后在众人的惊讶中逃离。

  旁边的男生把书包咚地扔进了抽屉,趴在桌子上看门外还在继续排队的同学。一个高个子女生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用摩丝塑了个圆弧形,像瓜果市场卖的青橄榄。天很凉,她却穿着苯白色的棉布连衣裙,轻飘飘地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柔软而饱满。她抿着嘴,小心地捏着块白手绢,镇定自若地往窗里看。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落在旁边的男生身上,冲他笑了笑,眼光从容且妩媚。

  孙杰迅速地回头看看我,不自然而又冷淡地开始翻书,没有跟那女孩打招呼,我看着那女孩白晰的脸,她也抬眼睛看我,笑容迅速地在嘴角、眼里消失。她把脸背了过去,不再看我们。

  你认识她?我问他。他的书上大大地写着孙杰这个名字。她跟你打招呼呢。我搭讪表示友好的时候都那么笨拙。

  孙杰没抬头,嗯了一声,小学同学,不熟。

  我不再吭声了。我只是对这样时髦而又漂亮的女孩有些好奇,我知道她是老师那种说的那种坏孩子,喜欢跟男生一起出去玩,每天不学习,只知道打扮得漂漂亮亮勾引男生。漂亮的女生谁不喜欢?我也喜欢。我对她们很好奇。只是我不敢也没钱打扮成那样,当然更不敢和她们多说话,怕被大人们骂。

  我想我也是坏孩子,我也会注意男生,我也希望男生注意我,我也想打扮得漂亮,我也想和男生出去玩。只是大人们如此虎视眈眈,让我什么也不敢做,我看着别的女生被男生包围,沉默不语。其实,嫉妒得肺都快炸了。

  孙杰是个很安静的男生。他既不划三八线,也不会用剪刀剪我头发,更不会往桌子上涂墨水,当然完全不可能在椅子上倒放大头钉。

  孙杰的爸爸是另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但是,他的英语成绩很差。他不但背不出简单的单词,而且就连朗读都成大问题。他的英语口音像城郊的农民。只要老师喊他站起来读课文,他还没开口,大家就哄堂大笑。

  孙杰的安静有点闷。上课时,大家都在讲笑话传条子,他一本正经地听课。他替我挡住老师的视线,他侧着身子肘部撑在桌子上,而我则自觉地缩靠在椅背上,我们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我从没有被老师现场抓到过。

  我们配合了一年多,他注视我的频繁变多时间变长了,经常下课时我站在阳台上和女生讲话,看见他隔着窗户玻璃用修长的手支着下巴看我,发现我的目光时他也并不回避,只是嘴角会浮出笑容来。每逢这种情况,我看看他,也笑,脸涨得通红。我喜欢他这种温暖的注视,但我故意调头不看他,眼角的余光却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很快,我们对视时表情不自然的信息被几个女生捕获,迅速地传开。我们成了大家公认的一对。经常,前前后后的人们看着我们不停地傻笑,笑到我们莫名其妙,双颊通红。

  我们这公认的一对原本似乎有很多话说,作文课,自习课常常聊天,我告诉他什么书好看,他告诉我什么歌好听。他有很多磁带,常常借给我听,我第一次听黄莺莺、罗大佑、李宗盛都是从他那儿拿到的磁带,他还喜欢玛莉娅·凯莉、肯尼·罗杰斯,迈克·鲍顿。他把这些磁带借给我,上自习课就跟我讨论到底《endless love》好听,还是《I just call to say I love you》好听,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然后以孙杰闭嘴来结束争执。但被人民群众公认成一对以后,我们反而没有话说了。作文课上我们不再讨论作文题目出得有多愚蠢,自习课也不用来交换对歌曲的想法。我还是能在抽屉里发现他塞过来的新磁带,但我们不再坦然说话,如果目光相遇,我们就笑笑,几乎在同时转过脸去,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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