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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回去取,刚才那个女孩因为我的再度出现而惊惶失措,只见她嘴巴塞得鼓鼓的,看有人过来,就使劲往下咽,可能是卡住了,脸憋得通红,脖子也粗了一截——估计女孩吞了一丸子,瞧噎得那样。

  尽管喝多了,但这点我还记得,因为她的表情太逗了。

  我赶忙说,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我想这时候桌上应该还有半个丸子,我们走的时候剩下一个半没吃了,当时王大鹏还说打包带走,下了夜班当早点吃,但一看表都五点了,夜班已经下了,就没拿,径直回家睡觉了。小姑娘也不易,陪我们一宿,肯定饿了,现在也该吃点儿东西了。

  我从茶壶里捞出手机,见信号还是满格,验证了传言。同时,看到桌上果然只剩半个丸子了。

  我想我还是赶紧走吧,希望女孩能尽快把那个丸子咽下去,不要因此憋坏自己。其实我特想问问她喝水不,我给你倒。不过,估计问了她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醒后我感觉身体难受,准保是头天晚上喝高了,一定还说了不计其数的傻逼话,我喝多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也告诫自己酒后不要多言,言多必失,但没有办法,高了的时候,我认为自己说的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尽管说的时候结结巴巴,也想到过这些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挺傻逼的,但酒精的力量实在难以抗拒。

  起床已是下午两点,头依旧晕眩,我清理了个人卫生后难受不减,决定出去透透风。

  到了大街上,午后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有个老外正拿着DV拍摄北京街景,看他的样儿也小五十了,身材依旧笔挺,屁股高高翘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感觉精力倍儿充沛,我跟着他走了一段,双腿无力,两脚绊蒜,差点儿摔自己一跟头,打了一嗝,还都是酒味。老外回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健步如飞,消失在街头。

  和他相比,我的生活就不够阳光——还阳光呢,简直就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酒醉后的这天夜晚,我心情极其失落,点上一根烟,遥想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虽并未故意虚度光阴,却终究一事无成。

  从上大学时起,我好像就没闲过,做了三个月的小买卖,当货品全部卖出后,手里的钱居然没有进货的时候多;后又与同学承包了一家校外饭馆,赔得我到了学期末还没交上学费,差点就被希望工程救助,其实要不是给我上课的老师三天两头去吃饭,我基本还能落个本儿平的;此后改邪归正,打入学生会内部,掺乎过学校的各类活动,因没能和老师处好私人关系,两个月后头衔不了了之被摘掉;此外还写了一些小资情调的伤感歌曲,美其名曰校园原创,现在听来都是无病呻吟,去过一些学校和媒体演唱, 听到过不比潮水小太多的掌声,以为能就此被人关注继而混口饭吃,后来才知道,吃这碗饭的人太多,多数难以糊口,于是在饿死之前,心归正传,写写算算,拿了毕业证找工作是也,可找来找去,待业依旧。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别人都干得好好的,还有人合同签了5年以上,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我比他们更高明或更愚蠢在什么地方,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在北京都是喝密云水库的水活着,难道就我有理想,就我偾世嫉俗,就我与众不同,就我是鸿鹄,别人都是燕雀。我看是就我傻逼,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留给了自己什么,除了一片狼籍、深浅不一的脚印,和付之一笑的回忆,还有什么更值得炫耀并珍藏的呢。

  那时候我还年轻,那时候我很傻逼。

  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站人堆里不起眼,脱光衣服和大家没啥两样,幸运女神从不青睐我,上学没上过重点,当过的最大官就是小组长,每天早上负责收发作业,监督组员打扫卫生,如果检查不合格,责任我一人承担;上班没进过五百强,即使在本企业里我的工资也是最低的那个。好在耳不聋眼不瞎,手脚麻利,智商高于60,但也没高过爱因斯坦,典型的老百姓。

  生活的道路上,我始终就非一帆风顺。

  小学没赶上第一批入队,本来有我的份儿,可我课间去大便没能赶在打上课铃前回到座位,因而被老师拒之教室外,同被关在门外的还有几个打架的学生,老师认为我和他们是一丘之貉,而实际情况却是我只看了几眼他们打架,才耽误了拉屎。我和他们踮起脚尖,扒着窗户望着教室内生动的入队仪式,少年先锋队歌嘹亮地传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

  承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教室的后门玻璃被他们中的一个砸得粉碎,其余几人拔腿就跑,而我站在原处,呆若木鸡,这时老师已冲到门外,把我当作替罪羊,指着鼻子说我:你这样的学生少先队不需要,第二批也甭想,明天找你家长来,叫他们赔玻璃。这件事情在我幼小的心灵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很长一段时间,鲜艳的红领巾没有飘扬在我的胸前,每当周一升旗仪式,大喇叭广播“少先队员敬队礼”的时候,我都夹在队伍中间,与众不同地行着注目礼,这时我感觉,我的右臂是多余的。

  中学同样如此,入团一波三折终未遂,直到大学才被团支书央求着入了团,因为班里若有一个同学不是团员就没有资格评选优秀班集体。入团后我发现并无实际意义,却要按时缴纳团费,于是在一次需要照片的时候,揭下团员证上的照片,将其贴在月票上,就这样,照片被用在更需要它和更有意义的地方,从此我的团员证再没有盖章注册过。后来大学毕业填写履历表的时候,我在“政治面目”一栏处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身份,最后只好给自己填了一个“群众”。

  伤感就像海绵里的水,要挤总是有的,而我的伤感却像自来水,一旦阀门打开,便源源不断。自情感意识存在以来,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因为动画片演完而惆怅,上小学后又因为星期天的太阳落山而失落,上了中学会因为暗恋的女孩喜欢了自己的哥们儿而痛苦,上了大学伤感就像溃烂的脓疮,一片又一片,势不可挡,而现在,伤感已将我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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