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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小石阶极有耐性地向上延伸,遇到扎根于路正中的古树就向两侧避开。刚刚爬了不到半个小时,有个叔叔就因实在爬不动了而弃我们而去——坐滑竿啦!在这里,极有必要解释一下滑竿为何物:两个只穿单衣的师傅一前一后扛着两根平滑的竹竿,竹竿上有一座位,被结实的麻绳牢牢绑在竿上,上面有雨篷,可以自行拆卸。因为山道不宽,轿夫在抬着滑竿的时候就得大声吆喝“嘿,滑竿(儿)!让了一让了嘿!滑竿(儿)!”节奏感极强,又颇富特色,所以我和姐姐走累了就一路小声哼哼“嘿,滑竿(儿)!”一不小心没控制好音量就有游人打量过来,俩小姑娘抬人?!还那么瘦,真够新鲜的哈!

  那位叔叔身高一米九几,体重二百多斤,所以要他爬高真是够难为他的了,物理老师教育我们——像爬楼梯一类的相似运动是要克服重力做功的,重力越大做功越多,就越发费劲儿。但我更怜悯答应抬他的两个师傅,二百多斤哪,这钱赚得可真不容易……(叔叔与轿夫商量价钱时我在旁边忍俊不禁。叔:“二百还不够啊?两倍的价了!”轿:“不行,您给多少我们也不抬,上回就是您吧!我们哥俩一趟下来身子轻了三斤!不行不行……”叔:“那更得抬啦,我是回头客呢!得顾点儿老顾客的面子啊,这样吧,出三倍行不行?”轿:“……”叔:“(咬牙)五倍总行了吧……”轿:“(快崩溃了) 行行……您……您……上来吧……”)

  路上风景美不胜收,本来我可以用DV把它们拍得更好的,可眼前黑压压的全是人,伸进去拿DV的手又犹豫着伸出来。可能假期出行最大的烦恼就是人吧!景区空间本不广袤,人一多起来,就更显得拥挤了。我与姐姐大眼瞪小眼,我是出于无奈,姐姐是太新鲜了,这么多人,跟蚂蚁似的一群一群地,在美利坚哪儿见去啊……(上回去那边看我姐,大白天公园里一个人没有,到了下午四点我就不敢一人出门了,天稍稍有些暗,空无一人的街道就跟鬼街似的……)

  黄龙的自然景观中,我自以为水是最美的,清澈见底,水中有倒下已百年的树木,小鱼,水面倒映着蓝天,偶有几只绿翅的野鸭闲然浮于其上。我蹲在圆木削成的伐道上,伸手去探那湖水,浸没指尖,冰凉蚀骨。偷舔了指尖的水珠,略带咸味和隐隐的苦涩。我站起身遥望着云雾缭绕的雪山峰顶,这里的水来自那儿,来自独自站立千年直到今天的它。刚刚我吸吮的那滴水,又是经过多少年,从雪山之颠上坠落,汇入这冰冷的湖泊。

  怔忪间林已来到身旁。走吧,小丫头,快落队咯!

  你去过西藏吗?我问。

  去过,陪爷爷去转山转水。他轻颔首。

  那么,你相信预言么?你相信冥冥中皆有定数么?我抚着颈间的银色十字架,喃喃独语。

  林看过来,开朗的眸子蒙上一层疑惑还有隐约的担忧。

  我把十字架从怀中拉出来,一寸左右的尺寸,上面有小小的铭牌。银色反射着阳光的光耀,我的眼被微微刺痛流出泪水,如湖水一样,晶莹,冰凉。

  林不劝我,他只静静地看着那个十字架以及铭牌上的两个名字。

  你,相信亘古的爱情么?听说观湖可以预知你想了解的一切,若真是那样,我想进藏,因为我对未来太好奇,因为我……

  因为你太恐惧,对么?林说着,伸手把玩我的十字架。崖树……他默默念着……很好的名字……

  他松手,链子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是个谨慎的男子,他需要我的故事,却从不暴露自己的渴望。

  西藏的确有会观湖的术师,但若你想了解……世上没有任何湖水能够帮助你。望望自己的心里,看看那儿,是不是有一汪湖水,是否平静得就像念青唐古拉,可以告诉你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的……最怪的导游。我笑着将隔夜的伤痛杀死在渐渐灼热的阳光里。

  为什么?他静静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兀自丢下他不管不顾地大步追我的队伍,那道沉静的目光,看得我有些慌乱和茫然。

  似乎没有一个陌生人在第一次看到我时,就能懂我的生活,我的心,很多人都在看到我似乎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后,坚定地认为我就如露水般单纯。可也许无人知晓,这笑便是最大的掩饰,没人能穿透那道柔软的屏障来感受到我渴望阳光和温暖的心。

  可崖树与林,也许还有小鱼。他们都是与我一般敏感和警惕的孩子。他们拥有太过于明澈的笑容,明晃晃地反射出内心对生活的绝望。可很多人,包括最亲密的家人们,都把那种亮光,误解成快乐和自信满满,幸运地,我的一生中还可以遇到试图懂我,安慰我的人。他们努力地靠近我,用温热的气息使我快乐,可最后,却仍是被我伤害得遍体鳞伤,他们离去时眼中的哀戚,令我的心又一次在血污和疼痛中结起坚硬的痂。

  我转身离去时,忍住没有回头,不敢,害怕。但我仍想看看,林的眼神,是不是像崖树一样,可以在对接的刹那,就令我的心,怒放出朵朵伤花。我已不能再承受那些颓败腐靡的美丽,那些色彩,喷涌凶猛,将那些不眠的夜,搅动得不安和暧昧莫名。

  我的十字架,冰冰凉凉地紧贴我那一小块温热的肌肤,上面除我外的那个名字,是曾经信仰中的信仰。

  在阳光遍地的四千米高原上,我默念以前念过无数遍的祷文:“尊敬我主,赐予力量,助我渡难,给我承受的勇气来面对苦痛的生命……”已再没有人来包容我娇纵我,给我保护为我取暖,只剩下渐渐生出的回忆的大片荒芜,遗忘很难,但我轻声承诺,我会照顾自己,直至生命的终止。这诺不许给自己,但今后的日子,我明白,已是自己一人来担当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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