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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如果我们分离的距离够远,像台湾和美国那样远,我们便不必天天打越洋国际电话,而偶尔收到的信件或是接到的电话,都会是一种惊喜。

  可是我们分离的距离只是台北和台南,不仅天天会想打电话,更会觉得没有天天打电话是奇怪的,而且也不像感情深厚的情侣。

  可惜我们在电话中很少有共同的话题,只能分别谈彼此。

  我不懂她所面临的压力,只能试着体会;她对我也是如此。

  当我们其中一个觉得快乐时,另一个未必能感受到快乐,但只要任何一方心情低落,另一方便完全被感染,而且会再传染回去。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快乐传染力变弱了,而难过的传染力却比以前强得多。

  常想在电话中多说些什么,但电话费实在贵得没天良,让我颇感压力。

  每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新鲜的事,因此累不累、想不想我之类的话,便成为电话中的逗号、分号、句号、问号、惊叹号和句尾的语助词。

  日子久了,甚至隐约觉得打电话是种例行公事。

  我想你、我很想你、我非常想你、我无时无刻不想你……

  这些已经是我每次跟她讲电话时必说的话。

  虽然我确实很想她,但每次都说那些让我觉得想念好像是不值钱的东西。

  苇庭大概也这么认为,所以当她听多了,便觉得麻木。

  “可以再说些好听的话吗?”苇庭总会在电话那端这么说。

  刚开始我会很努力地说些浪漫的话,我知道这就是她想听的。

  或许因为分隔两地,所以她需要更多的浪漫养分来维持爱情生命。

  可是,说浪漫的话是条不归路,只能持续往前而且要不断推陈出新。

  渐渐地,我感受到压力。

  因为我并不是容易想出或是说出浪漫的话的那种人。

  苇庭对我很重要,当我对她说出:你是我生命中永远的太阳时,虽然有部分原因是想让她开心,但我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无法在她迫切需要浪漫的养分时,立即灌溉给她,更无法随时随地从心里掏出各种不同的浪漫给她。

  我需要思考、酝酿,也需要视当时的心情。

  而且很多浪漫的话,比方说我愿为你摘下天上的星星,这种话对我而言不是浪漫,而是谎言。

  我无法很自在随意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会勉强说出口的原因,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而已。

  “你好像在敷衍我。”

  当苇庭开始说出这种话时,我便陷入气馁和沮丧的困境中。

  苇庭扎扎实实地住在我心里,这点我从不怀疑。

  我只是无法用语言或文字,具体地形容这种内心被她充满的感觉。

  具体都已经很难做到,更何况浪漫呢?

  “为什么你是选孔雀的人,而不是选羊的人呢?”

  当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我觉得对她很抱歉;但当她几乎把这句话当口头禅时,我开始感到生气。

  因为怕生气时会说错话,所以我通常选择沉默,而我沉默时,她也不想说话。

  于是电话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如果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通话,不仅白白浪费掉电话费,更会让心情变得一团糟。

  虽然在下次的电话中,彼此都会道个歉,但总觉得这种道歉徒具形式。

  渐渐地,连道歉也省了,就当没事发生。

  这很像看到路上的窟窿,跨过去就没事了,仍然能继续向前走。

  可是窟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往前走也越来越难,甚至根本无法跨过。

  “你做过最浪漫的事,就是写情书给我,但却只有一封。”

  “对不起。”我说,“我并不擅长写信。”

  “你不是不擅长,只是懒得写。”苇庭说,“你一定知道女孩子喜欢浪漫,所以才会写那封情书来追女孩子。”

  “我写情书不是为了耍浪漫,而是因为那是惟一能接近你的方法。”

  “你才不是为了要接近我,你是想接近我的学妹——刘玮亭。”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感觉被激怒了。

  “不然你为什么把那封信寄给我时,还保留写着刘玮亭的信封呢?”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那是……”

  我一时口吃,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

  “说不出理由了吧?”她说,“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只想着玮亭学妹。”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叹口气说。

  “如果你现在还喜欢她,又怎能叫‘过去’?”

  我心头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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