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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苇庭在我搬进这里后的第三天,离开台南,到台北工作。

  她走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过日子。

  不知道该吃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入睡,更不知道该如何不想起她。

  相聚的时间突然变得珍贵,我开始后悔不够珍惜以前的每次相聚。

  我空闲的时间比较弹性,星期三或星期四都有可能,但她空闲的时间一定是假日,而且假日也不一定空闲。

  刚开始分离时,我大约每两个星期上台北找她。

  我们会一起吃个饭、逛逛街、看场电影、出去走走。

  后来这种时间间距慢慢拉长,变成一个月,甚至更久。

  如果你每天看着一棵树,即使连续看了一年,可能也看不见树的变化。

  但如果你每10天或是每个月才看一次树,你可能会发觉:

  树干粗了、树枝长了或弯了、叶子多了而且颜色变深了。

  我每次看见苇庭时,都有这种感觉。

  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棵树已经变得陌生。

  有次我到台北找她,那天下着雨,打算出去走走的念头只好作罢。

  我们在一家意大利面餐厅吃饭,餐厅内几乎不亮灯只在餐桌上点蜡烛。

  苇庭一定会认为很浪漫,但我觉得点那么多蜡烛只会让空气变糟而已。

  微弱的火光中,她显得娇艳,有一种我以前从没看过的美。

  离开餐厅后,我撑起她的伞,她的伞有些小,于是我们靠得很紧。

  我很讶异她似乎变高了,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踩了双高跟鞋。

  可能是她穿高跟鞋的关系,我已经不容易掌握她走路的速度,只得快一阵慢一阵地走,以配合她的步伐。

  以前在台南时,别说是步伐了,我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相当一致。

  我们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在巷弄间随处走走。

  记得第一次跟她吃饭时,饭后也是这般漫无目的地乱走。

  “说真的,”我想起那时的对白,便停下脚步说,“我们要去哪里?”

  苇庭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似乎也忆起当时的情景。

  “说真的,”她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也笑了起来。

  在那短暂的一分钟内,我们同时回到过去。

  “我们要去哪里?”苇庭说,“我不知道。”

  “嗯?”

  “我们要去哪里?”她又说,“我不知道。”

  正想问她为什么重复两次自问自答时,她却怔怔地流下泪来。

  我右手把伞撑高,左手环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

  “你该走了。”

  她停止哭泣,轻轻推开我,然后用手擦了擦脸颊,勉强挤出笑容。

  上了出租车,隔着紧闭的车窗跟她挥挥手。

  车子动了,她也往前走,那是她回去的方向。

  车子在雨中的车阵走走停停,有时甚至比她走路的速度还慢。

  我望着窗外,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然后又看见苇庭。

  她并没有看见我,只是往前走。

  而我随着车速忽快忽慢,有时看到她的正面,有时看到背影。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红灯上的数字为88,雨突然变大了。

  车窗越来越模糊,苇庭的背影也越来越远,最后她转了弯。

  绿灯亮起后,她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是女朋友吧?”司机问。

  “嗯。”我回答。

  “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他说。

  “谢谢。”我挤了个微笑。

  然后我闭上眼睛,回忆脑海里所残留的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看来有些陌生,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在一起时的甜蜜感觉渐渐减少。

  或许甜蜜的感觉并未消失,只是离别时感伤的力道实在太强,以致在每次跟她相聚于台北的记忆中,感伤占据了大部分。

  就以在意大利面餐厅吃饭那次来说,我不记得店名、店的位置;也不记得叫了什么面以及面的味道;聊的话题和气氛只依稀记得一点,但我却清晰地记得,被雨水弄花了的车窗外,她踽踽独行的背影。

  像加了太多水的水彩颜料,她的背影淡淡地往身体四周晕开。

  见面既然不容易,我们只好勤打电话,但在没有手机的年代,打电话找到人的几率不到一半。

  而且这几率越来越低,因为我们的生活作息逐渐有了差异。

  我仍然过着接近日夜颠倒的研究生生活,而她每天却得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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