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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只大手环住我脖子,我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说,你不要喊你不要喊。不然我……我感觉到左耳边被一冰冷的尖利锐器抵着。我使劲挣脱,慌乱之中,脖子传来一阵生生的痛。

  我不顾一切,往门外冲……空气冰凉如水雨丝盲目飞舞的凌晨,我疯了似的逃出了这个噩梦。

  许多的深夜里,我蜷缩在床沿,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我甚至不敢平躺下来。我无法清醒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无处不有的阴影在时刻压迫我,黑暗中有谁在不停地念着那个魔咒,揭开我的伤口,耻笑我的身体。

  我两手空空地跑上湿漉漉的马路,没有方向,四处乱窜,像一只藏在城市暗处受伤的蝙蝠,无法预测前方的障碍和陷阱,只能碰得头破血流,仓皇躲避。

  一阵一阵血腥味钻进鼻孔,左肩头的衣服被血水雨水弄得紧紧黏在身上,奇怪的是我不再觉得痛了。

  记不起家的灯光亮在何处,两排路灯矗立在高处,许是心疼着我,帮我照清前方的路,我快跑起来。

  风呼呼从我身边经过,天地间充足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想让它们带走洗净这个夜晚的荒诞记忆。

  《重庆森林》里吃过期凤梨罐头的金城武总是沉默奔跑。他把泪水化成汗水,湿润了身体。双腿大步大步迈开。人群和喧哗都流行似的闪过,世界里只剩下他在和他心里的痛赛跑。

  我们总是要想方设法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动作来忘却伤痛,流更多汗流更多泪留更多记忆,只会更加记得。

  某处的路灯下,我大口喘着气坐下,脱了湿透的凉鞋,挤按脚底柔软的水泡。

  我还不能反应究竟是怎么了,灾难突如其来,我措手不及。仿佛好好的走在马路上,猛得一脚踩空,掉进浑浊恶臭的下水沟。四面八方的污水冲得我头晕脚软。谁能来救起我?我想起爸爸妈妈想起苏格,原本干涸的眼眶顿时汹涌泪下。

  原来人是不怕灾难的,怕只怕灾难来临之时,被赋予希望的那个救世主没有出现。

  忽然间前方响起皮鞋踩地声,急促没有节奏的脚步。我惊恐地抬头,那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已经伸出他黝黑又粗的手掌在我脸上狠狠摸了一把,然后狂笑起来。我再次撒腿逃跑。

  我的鞋子被扔在路灯下无语,它看见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却不能说话,天亮的时候会被扫入垃圾堆。没有谁会知道这个夜晚的真相。

  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个时间怎么了?我被遗弃街头,疲惫不堪,衣衫不整。

  城市的早晨被一些晨练的脚步和早点的香气召唤起来了,雨似乎也哭累了,慢慢泪水不再流下了。我数着公交车站的站牌,努力往家的方向走。每次站在十字路口,我都茫然得像只失去触角的蚂蚁,城市如此之大又空洞,任何一条路都可能引你走进另一片完全陌生冰冷的地方。

  我不敢问路,不想别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他们的眼神极不友善,仿佛我是赤身裸体的,被无情嘲笑和猜测。我宁愿走错路,然后再回头,重走。

  天大亮时,我终于看到熟悉的小区。跑到一家餐饮店门口的水龙头前,仔细地洗脸洗手洗脚。水滑过脖子是钻心的痛。我不敢停手,不停冲着水。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我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响起。

  事情过去那么久。

  七年了,我用一把斜扎的头发和大段的沉默试图掩盖它。只要下雨,它就痛,像这一刻直视它,仿佛一切昨日才发生,突兀地痛着。

  我拧开水龙头洗脸,眼睛酸涩,突然感到自己需要一支烟。我将手提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板上,胡乱翻找,一无所获,因为我根本不抽烟。

  我沮丧地坐下,心里有种没依没靠的感觉。

  抬头,只看见了注视我的一双眼睛。

  一个穿着白底黑粗线格子睡衣的年轻男子蹲在我面前。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定格在我眼前五公分处。他的眼珠漆黑漆黑,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脖子旁的“蚯蚓”上。

  我慌忙往胸前拨弄头发,心里的疼痛再度弥散开来。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停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轻声说:“乖,不痛了。”

  他看我的眼神专注而安静,让我感到里面仿佛有许多要紧的内容。再仔细朝里一看,只有一股泉水般的亲切从眼中流泻而出,不知不觉被这温情渗透,清凉而纯净的渗透,不想抗拒的渗透。

  是苏格吗?

  我有些恍惚,只觉得如此熟悉和亲密。

  “他是林嘉茗。学音乐的。我们的新房客,元旦时搬来的。”小艾站在卫生间门口,尖着嗓子说道。

  嘉茗一边扶起我,一边对小艾说道,你先扶她休息去。我去厨房煮个荷包蛋。看上去她饿坏了。

  我站着不动,紧紧抓着嘉茗的手不放。他笑了,把我牵到客厅沙发边,说道:“好了,先在这里等哦。”

  我想所谓宿命大抵如此吧。有些人和你朝夕相处,却始终进不了你的心。而有人只需一秒的对望,就收你做了他的迷。

  小艾的声音拉回了游离的我,她奇怪地看着我,说:“喜乐,你今晚很反常。怎么,表情这么傻,做什么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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