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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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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因为二皇子在自己的面前自杀,也不是因为老二临死前说的那些刺心话语,而是最后老二交代自己要替他照顾灵儿和淑贵妃。 都不给自己开口拒绝的机会吗?范闲在心里想着,表情一片落寞。长公主死的时候,把婉儿交给自己,太子明知自己必死,将那些叛军将士和大臣们的家人托付给自己…… 为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难道你们的死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你们临死前要扔这么多包袱给我?你们想压死我?你们就赌定我会帮你们? 你们这些死人!死便死罢,却要我这个活人难受地活着? 他低着头,木然无比,身体轻轻颤抖着,走到二皇子的尸体旁边,看了一眼,在桌上拿起那封薄薄发遗书,揣入怀中,走出了这间阴森的房间。 行至王府后园卧室中,青灯寒光之下,叶灵儿犹自木然呆坐,浑不知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范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接走到她的身后,一掌劈了下去,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她打晕。 如果不将她打晕,一旦让她知晓二皇子服毒自尽的消息,恐怕也会随之而去,范闲只能用这种比较直接的方法,将事情拖上一拖。 *** 宫典迎了上来。范闲低头想了一想,将怀中那封遗书交给了他,同时也将肩上扛着的叶灵儿交给了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宫典接过昏迷的叶灵儿,已经是大为惊骇,听着二皇子的死讯,更是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老二写了封遗书,陛下不会怪罪你我。”范闲叹了口气,紧接着正色说道:“王妃醒来前,先捆住她的手脚,再告诉她这个消息。如果她不肯吃饭,你就给我灌米汤……不论如何,也要让她喝下去!” 这后两句话已经是咬着牙吼了出来,阴冷无比。宫典一怔,心想确实也只有这个法子,倒没注意到澹泊公的失态,又一思考后,无奈说道:“可是小姐性如烈火,总不能捆她一生一世。” “火并不可怕,来得快也去得快,总不如自己和老二这种冰坨子刺人。”范闲在心里想着,压低声音说道:“过些日子,待事情消停些,我再来劝她。” *** 待处理完王府的事情后,京都的夜已经渐渐退去,时光已至凌晨,遥远的东方隐隐有一抹鱼肚白透了出来。然而范闲并没有办法去休息,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从王府绕回范府一趟,便直接去了皇宫。 虽然范尚书说过,这些事情应该由礼部的太常寺处理,但范闲不可能忘记自己监国的身份,假装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更何况他本身现在还兼着太常寺的少卿,正卿任少安跟着陛下远赴东山祭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与大皇子并排站着,看着面前这三具黑黑的棺材,兄弟二人俱自沉默不语。 仅仅在一日之前,他二人还站在皇城之上忧心着宫里的安危,庆国的天下,谁能料到此时此刻,胜负已分,书写天下历史的人物已经改变了姓名,谁能想到,皇城危急之时,范闲踩在脚下的黑棺材,已经开始容纳失败者的皮囊。 长公主和二皇子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棺材中,还有一具棺材是空的,不知紧接着躺进去的人是谁。 “不合礼制。”大皇子表情沉重,眉眼间强挣着不流出悲伤。长公主倒也罢了,二皇子李承泽与他的兄弟感情却是做不得假,虽说这两年间,兄弟二人渐行渐远,但此时看着眼前一幕,想着棺中之人,大皇子依旧心中痛煞。 范闲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说道:“礼部的官员都吓跑了,看来陛下一日不归京,这六部总是拢不起来,太常寺那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暂时安置一下,毕竟天家颜面要照拂,总不能就停在府中。” 大皇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皇城内行去,与身旁禁军押棺的队伍一衬,背影显得极其萧索。 范闲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知道在连番重压以及渐渐传来的死亡消息面前,大皇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一念及此,范闲才感觉到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阵阵疲惫,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皱了皱眉头,拍打了一下脸颊,对身边的下属说了声:“回府。” 一夜之间四次回府,却没有一丝安生的时刻,范闲细细算来,从突宫之前的准备开始,自己已经有两日两夜没有睡觉,伤势已经复发,麻黄丸药力全逝,自己不敢再吃,整个人的精神体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回到府后,看着黑夜里的一切,范闲没有去看住在柳氏处的婉儿,低头沉默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一脚将那个黑箱子踢进了床底下,衣服也未脱,便呈一个大八字,躺倒。 明明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却偏偏睡不着,他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黑黑的屋顶。 *** 没有睡多久便醒了,毕竟京都仍在混乱之中,身为监国的他,不可能留给自己太多休息伤感惘然的时间。起床后胡乱吃了些东西,用热毛巾烫了一下脸,强行回复了一下精神。 出门之际,他下意识往床下看了一眼。那个要命的箱子,那个常年呆在灰尘中的箱子,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下,就像是长公主和老二安静地躺在棺材之中,再也没有人会去打扰。不论是箱子还是人,或许只有变成不起眼的存在,安放于不起眼的地方,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出府之际,他下意识往府中看了一眼。从太平别院回来后,他还没有看到婉儿,不知道妻子的心情现在如何。想到此节,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黯淡。 入宫之际,他下意识地往宫门上看了一眼。朱红的宫门上到处是火烧烟熏的痕迹,一些兵器造成的裂痕咧着嘴巴,露出内里的木屑。而那些被撞落的铜钉,早已被打扫干净,只在门上留着无数难看的疮疤。 在这一瞬间,范闲确认了某些事情——这座宫,这座城,这片国度,终究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深厚的感情。纵使这座宫是那般的阴冷,纵使这座城曾经辜负过多少人,纵使这片国度曾经犯过多么大的错误,可依然是他的国。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庆国人看待,在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查明白之前,他不介意在自己美好生活的同时,尽力维系这片国度上人们的安宁,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那样。 那么多的人死了,他更要好好地活。除非……有些人不想让他活。 *** 请胡舒二位学士回府暂歇。这二位大臣已经在御书房内代拟御批已有一夜,庆国各路一些紧要奏章终于被清理出来了一个大概,但两位大学士毕竟不是铁人,比范闲的精神更是差得极远,接连受着惊吓,又未曾睡过,早已累得不行。 范闲坐在空空的御书房内,忍不住摇了摇头。往常皇帝老子在时,这座御书房虽然一样安静,但总是充斥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是威严?还是什么?反正和他此时感受到的御书房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皇帝老子是怎样活着从大东山上下来的,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看来权臣这个位置是可以坐稳了,只是……一想到两三年后便会掀开大幕的统一战争,范闲便感觉嘴里有些发苦。 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但范闲不是君子,此时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中,看着矮台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看着那方软榻,想到皇帝一直就是在那里操控着整个庆国的朝政,他的心头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那处。微微偏头,想着如果是自己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但他紧接着却是摇了摇头,薄唇微翘,露出一丝自嘲。 当了一天一夜的监国,就险些把他累成夏天里的大黄狗,再看刚才胡舒二位大学士被太监扶着的狼狈模样,范闲确认,皇帝这个工作,一定比日御多少女的黄帝更为辛苦。 还是那句老话,世间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但凡能够当一位真正君王的,都……不是人。 “请三殿下过来。” 范闲微笑着,对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说了一声,旋即想到洪竹还有一些参与叛乱的角色都还被关押在冷宫之中,不知陛下回来后,会如何处理此事。不过在局外人看来,洪竹基本上什么事情也没做,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过多久,已经渐渐成长为少年模样的三皇子李承平,在一位老嬷嬷和几名太监的陪伴下,来到了御书房外。范闲看了老嬷嬷一眼,挥手让他们退了,牵着三皇子的手,来到了存放奏章的书台前面。 李承平的手有些凉意,看着范闲的目光,也和江南时有些不大一样,显得有些敬畏。 范闲的余光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并不如何在意。敬而畏之,却没有更多的疏离感觉。他知道这一日一夜自己的表现,给这位皇弟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只怕他再也摆脱不了这种痕迹。 这是教育学上面的问题,除了范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懂。要培养一位九岁就敢开妓院杀人的皇子,成为一位仁厚的君王,单纯的道德说教,根本不足以完成任务,必须要让小三儿明白,世间的很多事情,用比较光明正大的手段,也能达到目的。 三皇子需要一个榜样,所以从江南行开始,范闲便把自己树立成对方心中的榜样,因为他是诗仙,他是强者,他是权臣,他是老三的救命恩人,而在庆国大部分百姓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好人。 范闲希望将来庆国的皇帝也是一个好人,就像……太子那样? “先生……听说父皇……”李承平有些畏缩地看着范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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