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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一


  §卷五 第九十九章 有自主意识的磨刀石

  范闲不杀胡金林的原因很简单,丙坊一直是由内库与监察院三处共同管理,专门负责军械船舶的研究,而监察院三处本来就是范闲的同门师兄弟,对于丙坊的情况最了解。胡金林此人,一心醉于研究当年叶家女主人留下的图纸,性格木讷沉闷,虽然也是贪了不少银两,但像霸田欺女这类范闲不能容的事情却是没有犯过,比起甲乙二坊的主事来说,确实有不杀之理。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范闲不想杀,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某人并不是一位明吏清臣。

  丙坊主事被押了下去,而坊内还剩着许多司库们,这些人面面相觑,罢工之始,大家内心暗自惴惴,但总有几分底气,司库们抱团与朝廷转运司官员唱对台戏不是第一次了,而以往只要自己这些人要求不过分,事情总是会得到平和的解决——在他们看来,只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里盘剥苛扣下来的银钱,委实是件很合理的要求。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来的钦差大人如此心狠手辣,而在点明内库本质与请出四位老叶家掌柜之后,司库们都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在这个年轻官员的面前,已经失去了任何效用。

  此时的司库们,只是一群待宰的鸡,只是看范闲想宰多少只。

  不多时,随着苏文茂的点名与罪状陈述,又有三名司库被从人群里拉了出来。这三名司库平日里作恶多端,而且暗中与苏州府里的官员都有勾结,经手之事不知道触了多少条庆律,杀了十六七遍是不嫌多的。

  范闲接过苏文茂手中的卷宗,看了一眼面前一名尿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的司库,皱眉说道:“就是你娶了十二房小妾?”

  那名司库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惊恐万分。

  范闲摇摇头,讥讽说道:“娶十二房小妾,那只能说明你有钱,夫妻床第间的信心极强,可是十二房里居然有九房小妾都是强抢的,这就很混帐了,抢人老婆,还要杀人亲夫?……厉害厉害,您可比京都里最著名的纨绔作派还要嚣张一些。”

  其余两名司库,犯的虽然不是这等粉桃事,但也自有应死之理。

  范闲挥挥手。

  监察院官员又将这三名司库拖了出去,随着三声刀响,三声惨叫,三条人命就此报销。

  ***

  杀人而面不改色,监察院的官员们能够做到,包括工坊边上的军士们也能勉强做到,可是内库转运司的官员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被吓的汗湿后背,有的人闻着坊外坊内的血腥味,腥恶欲呕。

  副使马楷还算镇定,但脸上的汗也开始拼命地淌着,可怜兮兮凑到范闲耳边说道:“大人,再过些天内库就要开门招标,杀人不祥,杀人不祥……”

  杀了的人自然没办法再救回来,但马楷却怕范闲凶性大发,再继续杀下去。

  范闲笑了笑,说道:“马大人放心,六年前,我岳……长公主殿下最后一次亲至内库,杀了几名司库?”

  他伸出大拇指与尾指,说道:“六个,本官是晚辈,自然是不会多杀的。已经杀了五个,够了。”

  一听够了这两个字,他身后众官员无由心头一松,身前司库们大喜欲狂,但不论是谁,都已经被这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吓的腿有些软了。只有苏文茂微一愕然后压住了心中的不愉悦,没有说什么。

  副使马楷皱了皱眉头,心想钦差大人这话里有话,长公主杀了六个,他只杀了五个……日后若是此事出了问题,御史们奏他枉行朝法,胡乱杀人,看来也有说头,如此看来,这位钦差大人年岁虽然不大,心思倒是缜密的狠,表亲任少安千辛万苦替自己搭的路子,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想妥了此事,对于范闲接下来的几项任命与措施,副使马楷正色应下,毫无一丝推脱与抵触,内库转运司有些官员们虽然心头不悦,但是正使副使定下了章程,自然无法反对。

  在范闲的计划中,三大坊的主事死的死,囚的囚,正好腾出最关键的三个位置,由三位叶家老掌柜屈尊暂摄着,另外则由这两日向监察院举报同僚罪状的“内奸司库”们担任副职,算是弥补老掌柜们二十年未归,对于内库略感陌生的缺陷。

  杀人在前,明插奸细于其中,这样安排下来,整个司库的队伍就算是稳定住了,那些“内奸司库”们日后只是要防着下面的司库心存不忿,刻意挑他们的错处,做起事来当然要格外小心,而队伍一旦站立了,这些副主事们又会格外凶狠,盯着下属司库,两相对冲——范闲所不愿看到的那些事情想必会慢慢少起来。

  “三日令,还有半天的时间。”范闲说道:“没死的人,把银子吐出来,把帐给我交待清楚,犯过那些事情,自己写个条疏……不要看我,我知道你们都识字,都回吧,有的人应该呆着的工坊还隔着上百里地,不赶紧回家筹银子,再回坊开工,难道还准备继续在这儿杵着当泥人儿?”

  话尾的声音渐渐冷起来,说完这句话,他便在众司库们惊惧的目光相送下,往大工坊外走去。

  叶参将带着的军士渐渐散开,监察院官员各归其位,四处安插在工坊中的钉子依然不知是谁,官员们窃窃私议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工人们瞧了一出大戏,司库们被血与火教训了之后变得格外老实和惊惧。

  坊外大雨渐停,一场热热闹闹的内库罢工事件,就在范闲的刀子与掌柜们的老脸下,这般荒唐而无稽地结束了。

  ***

  司库与官员们的退银行动十分顺利,范闲一一审核之后,也轻轻抬了一下贵手,只要不是瞒的太过分的人,都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银的面子,没有将众人的家产压榨干净。为官一任只是为财,如果全部搜刮干净了,内库众官表面无法,但心里肯定有极大的疙瘩,做起事来自然会懒散的无以复加。

  但就是这样五指全部张开的扒拉银子,府衙三日令依然收回了一笔巨大数目的银两,就算范闲家世累富,这一世也算是见过不少场面,但看着帐上的那个数字,依然震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后悔,此事闹的轰轰烈烈,绝没有可能瞒住京都那面。世人注目之下,这些清回来的银子除却发还这些年来亏欠工人的工钱外,其余的都要打入内库专门的帐房,自己根本无法私人调动。

  如果早知道司库们是天下最肥的贪官,范闲说不定不会搞这么一个清库行动,而是会直接让监察院六处的剑手去当小偷,除却地契之类的东西外,把其余的银票什么的都抢到自己私人的手里。

  他如今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如果能有这一大笔银子,就不再需要北方的帮助,避免过程之中产生一些新的麻烦,更关键的是,也可以让父亲大人置身事外,免得被日后的招标之事牵连着。

  说回海棠。那日工潮之后,范闲回到府中对这位姑娘好生痛诉了一番,正义凛然之外,详加分析了当前的情况,警告对方,庆国皇帝只怕已经知道了两人如今在一处,如果你还敢当着虎卫的面去各工坊里偷窥,自己只怕在内库的位置上坐不了两天,而自己不能呆在内库,你北齐一年又得多掏多少银子?

  海棠有些无辜,心想自己只不过是闲了,所以想去逛逛,怎么又扯到了什么阴谋诡计。

  范闲此人有些多疑,表面上不再提这事儿,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在内库一应事务逐渐走上正轨,而这个过程竟是只需要了几天的时间,不能不说那次工潮中范闲冷面杀人的一面,深切地震慑住了众人,而老掌柜的重新出山,范闲的巧妙安排,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工人们重新得到了劳作多年的工钱,被霸占的姑娘们也回了自己的家园,整个内库的面上都升腾着一种叫做喜气的氛围。

  一片喜气之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合协的音符。虽然范闲心思极为细腻,早就猜到了若干,提前用官府的权力,压迫着那些苦情故事的发生,但是庆国百姓自己的故事,总是家长里短的极其复杂,百姓们看着那些妇人不顺眼,偏生妇人们跟着小司库过惯了快活的日子,一朝情势变,也有些不适应。

  司库们不是午夜淫魔,所以也没多少这等强娶小妾的事情,但是事情虽然不多,牵涉男女之事,在民间却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范闲苦恼之余,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这个酷吏也强不到哪里去,只好就此丢开。

  不过这些只是小插曲,在大的层面上,新任内库转运司正使——钦差范闲的权威已经树立了起来,而且在内库数万名底层工人的心中,牢牢地铸就了刚正不阿、清廉英明的形象。如今再也不需要八处在旁帮忙,由文名武名官声顺络而下,范闲早就熟悉了此等手法。

  内库渐趋平静。

  只是工潮结束了,范闲的计划却只是刚刚开始,打蛇惊蛇,如今双头蛇的一半已经被他下了狠手打死,另一头受伤之下,当然也要开始动起来。

  “子越有没有新的消息?”范闲坐在椅子上,眯眼看着今日来的院报,随意问道。

  苏文茂应道:“没这么快,依您的吩咐,那些信阳方面的官员就算把消息递出去,但这么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个把月的时间。”

  范闲叹了口气:“朝廷里的御史们办事也太慢了。”

  苏文茂苦笑,心想世上哪有提司大人这种,等着都察院御史来参自己的狠角,也就是您背景靠山够强,才能如此安坐如山。

  “不能等了,明天就把那些人逮起来。”范闲说道。

  这话里说的对象,当然是信阳方面留在内库的亲信官员,这些官员在三日令之初,便暗中挑拨司库们的情绪,挑动众人对抗范闲,而在范闲施出血腥手段之后,这些官员们更像是吃了蜜枣一般欢喜,连夜里就想法子送了奏章出去,不问而之,当然是向京都的长公主派系官员们报信。

  范闲当初任由司库们在三天之内串连,最后形成罢工逼宫之势,为的就是让内库里的脓包生的更丰满些,看看究竟有谁在弄鬼,事前事后,监察院的密探都十分警惕地注视着转运司内的众多官员,这些人没有办法逃离范闲布下的这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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