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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是吗?”似是反问,但那语气却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

  任穿雨轻轻走近两步,目光悄悄扫过主子那张看不出心绪的脸,几次张口似要说什么,却又咽下。环首四顾,是庄严肃穆的宫宇,极目远眺,是气势恢弘的帝都都城。数月前,他们还立于丰国的武临台,可今日他们登临帝都,立于皇宫!眼前的人不应只如此的,他应该登上苍茫山顶,他应该是君临天下之人!

  于是,那还有些犹疑的心定了下来,握拳,垂首,极其沉稳而庄重地开口: “王,请迎娶凤姑娘为……妃吧!”声音很轻其意却极坚。

  听得这样的话,兰息遥视的目光终于收回,轻轻扫一眼身旁垂首的臣子,墨黑的眸子仍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便是脸上那浅笑也未敛分毫。

  “凤姑娘乃凤家后人,若王能娶为妃,那在天下人心中,王当是毋庸置疑的皇帝!”任穿雨的声音沉静中带着一种激昂,那是一种兴奋,似长途跋涉之人,忽见眼前一条可直通目的地的捷径。

  兰息看着他良久,最后脸上那一抹雍容的浅笑似加深了几分,那笑令那双墨黑的眸子显得更幽更亮,却无人能探个明白。仰首看着身前壮丽宏伟的栖龙宫,他慢慢开口:“穿雨,对于本王,你忠心不二,为着本王的天下,你更是不辞辛劳、费尽心血,实是辛苦你了!”

  “王……”

  兰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微微眯眸,看着宫前那斗大的牌匾,平淡的声音中隐夹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叹息:“何曾不思,然前鉴于此,栖龙宫中曾摔白璧无数……”

  十一月底,可说已是天寒地冻,而位于东朝最北的白国,便成为名副其实的“白国”,冰雪总是最早降临,茫茫覆盖,放目而望,皆是白皑皑的一片。

  王宫中,宫人们虽早已将各宫通道上的积雪铲尽,但屋顶上、树枝上的雪却依未有丝毫融化之意。

  “公主。”全身都裹在厚厚裘衣里的品琳轻唤在宫前已站立近两个时辰的琅华。

  “什么事?”琅华的声音呆板而没有生气。

  “公主,回宫吧。”品琳心酸地道。原本仿如初蕾一般鲜活灵动的公主,此刻却变得仿如这冬日的枯木,毫无生机。

  “我看这棵树已看了七天了,树杈上的雪没有融,反倒结成厚厚的冰树了。”琅华目光痴呆地看着宫前一棵光秃秃的树。

  “公主……”品琳开口,声音却哽咽着,咽喉一阵酸涩,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怎么办?先是修将军,接着又是大王……这些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可是公主……这叫公主如何承受?!公主那么的善良,连养的红鹦鹉死了都会伤心得哭泣许久,听到修将军、大王逝去的消息,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只是像个反应迟钝的木娃娃,似乎不明白那通报的侍者在说什么,疑惑地眨眨眼,然后便呆板地静坐、站立,眼眸看着远方,却没有焦点,没有神气,像是一个只会呼吸的木偶!

  “品琳,别难过。”

  品琳忽觉得脸上有冰凉的触感,才知道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前,伸手拭去她脸上无声流下的泪水。

  “品琳,不要哭啊……”

  琅华伸手轻轻拥住无声哀泣的品琳,这些泪水是代自己流的吧?一颗心任是千疮百孔,任是流血流脓,那泪却已无法流出,只有日日夜夜的刺心烙骨的痛……日日夜夜无尽无头的恨!

  “公主……公主……你要好起来啊……品琳要你好起来……”

  品琳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的,比起那已远去的疼爱、思念却要来得真切、温暖……

  “品琳,我会好的,我会好的。”琅华闭目,“只是这个地方啊,太冷了,彻心彻骨的冷啊!”

  两日后,琅华公主自白国王宫消失,宫中大惊,举国寻访,却杳无踪迹。此后也再无人知其消息。

  而在风墨大军相继得利之时,皇国争天骑也未有片刻安歇。

  十一月十二日,皇朝领争天骑往王域椋城进发。

  十一月十八日,皇朝抵椋城,与椋城守将——东殊放大将军之子——东陶野激战七日,最后争天骑攻破椋城,东陶野败走蓼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朝攻往蓼城,与东陶野再战,奈双方实力悬殊,蓼城破。东陶野欲与城共亡,为家将所阻。皇朝入城,惜东陶野之能,曾遣人寻访,却生死未得,此后再无其踪也。

  十二月初,风云骑大将齐恕、程知与墨羽骑大将乔谨、任穿云各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前往黥城、裒城进发,名曰:“助两城御敌!”

  十二月中,帝都一夜大雪,纷纷扬扬,至第二日晨,已是茫茫一片。

  帝都郊外十里有一处“日方园”,乃昔年观帝修建。观帝乃东朝有名的贤君,生性节俭,是以“日方园”虽为皇家离宫,但朴实无华,简约淡雅。观帝一生好梅,“日方园”之东一座天然的山坡上遍种梅树。或是想与这天花争妍一番,红梅一夜间绽放,一树树的如怒绽的焰火,红白相间,冰火相交,仿如琉璃世界,璀灿晶莹。

  “夕儿,你出来很久了,还要在这里站多久?”久微微微气喘地爬上坡顶,雪地里一行深深的脚印。

  坡顶的一树红梅之下,静静地立着一人,素白的便服,令她几与这白雪世界融为一体,唯有那漆黑的长发偶被寒风撩起,丝丝缕缕扬在半空。

  “久微,陪我看一会儿梅花吧,你看它们开得多艳。”惜云的声音清冷如雪,目光绞在一枝梅上,却又似穿透了梅树,望得更深更远。

  “夕儿……”久微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看着梅下的人,最后只是慢慢走近,将手中的雪裘披在她的肩上,与她并肩而立,同看一树红梅。

  自入帝都,风王第二日即移驾至日方园“静修养病”,因“病体虚弱”以致未能回宫;而息王则“宵旰忧劳”忙于整治朝务、抚慰劫后余生的帝都百姓,以至未能抽出时间探望病中的风王。屈指算来,两人已近一月未见。

  “人都道红梅似火,可你不觉得这红梅更似血花吗?”惜云抬手,似想碰触枝端的梅花,可手到中途却还是无功垂下。

  “夕儿,你还在自责?”久微转眸盯着惜云,抬手拂去她鬓角的落雪。

  “久容和林玑已经到家了吧?”惜云的目光又从梅上移开,遥遥望向茫茫远方。

  “夕儿,那不是你的错。”久微的手轻轻落在惜云肩上,“落英山的悲剧非你之错,也非林玑他们之错,只因……他们……救你心切!”

  “身为王,便应对一切负责。”惜云唇际勾起,绽出一抹飘忽的浅笑,“无论功过,都不容推卸!”

  “夕儿……”久微抚在惜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说至此后面的话又吞回去了。

  “要怪便应怪息王吗?”惜云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无权下定论,只是……夕儿……”揽过惜云的肩膀,两人正面相对,眼眸相视,久微那双蕴满灵气的眼眸这一刻精芒毕射,“你们已然如此,你还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吗?为何……为何就是不肯走另一条路?”

  “久微……”惜云轻轻叹息。

  久微紧紧地盯着她,似要将目中的信念直射入她的心底,但惜云却是垂眸默默不语,半晌后他自嘲地一笑,松手放开她。

  那一刻,梅坡上是一片寂静,只有寒风舞起雪花吹落梅瓣的簌簌之声,两人静静地伫立,一个远眺前方,一个仰首望天,雪照云光,琉璃洁净。

  “久微,你很想达成你的愿望吧?”

  很久后,才听得惜云略有些低沉的声音。

  “当然。”久微闭目,似被那耀目的雪光刺痛了眼,“我们盼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了……世世代代……那已不单单是一个愿望,那里面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我明白。”惜云温柔地看着久微,不曾遗露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深沉痛楚。

  “你明白,可是你却不愿意做!”久微睁眼,那目光犀利明亮且隐带一抹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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