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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可是相爷,这世上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后悔药。”

  裴琰叹了一声:“是啊,现在后悔也是没有用的。当初真是想不到,宇文景伦会这般厉害,桓军也绝非擅勇之流。”

  江慈低声道:“相爷,这世上,不是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你掌控之中的。”

  裴琰苦笑着望向她:“你这是讽刺我,还是劝慰我?”

  江慈低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我只是说实话而已,相爷不爱听,不听便是。”

  裴琰却忽然大笑:“是,你说的是大实话。包括子明,包括三郎,甚至连你,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江慈也不接话,起身看了看,见药煎得正好,便欲端下药罐,却被烫了一下,急忙缩手。

  裴琰过来,皱眉道:“还是这么毛燥!”伸手要握住她的双手。

  江慈急忙退后两步,裴琰的手便凝在了半空。

  裴琰有些尴尬,坐回原处。江慈用军衣将手包住,拎下药罐,将药缓缓倒入碗内,待药不再滚烫,端给裴琰。

  裴琰看了看她,一饮而尽,沉默片刻,忽道:“你还得给我换药,针灸。”

  江慈道:“还是让崔大哥帮您――”

  “子明是军师,要管着前线的防务。怎么?你学了这么久,连针灸都不会?我长风骑可不收这样的军医。”裴琰冷声道。

  江慈无奈,只得又到医帐将草药捣好,拎着药箱回到帐内。

  裴琰只是坐着不动,江慈上前,替他将上衫脱下,裴琰的右臂微微一动,江慈向后缩了缩。

  裴琰眼中锋芒一闪,紧盯着她,缓缓道:“你-怕-我?”

  江慈慢慢恢复镇定,熟练地替裴琰换药上药,又取来银针,找准穴位,一一扎针。扎罢,下定决心,抬头直视裴琰,话语极为平静:“相爷,我既决定回来,自不会再怕你将我杀了灭口。你和三爷,都是要做大事的人,我江慈没什么能力,却也有我认为值得的事情要做。相爷若是觉得长风骑可以多个药童或军医,便将我留下,若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又怕我泄露什么,就将我杀了,你也不必再派人监视我。长风卫的大哥们,应该上战场杀敌,而不是监视我这个没用的人。”

  她澄澈的双眸盯着裴琰,似要将他的表情毫无遗漏地收入眼中。

  裴琰面上闪过恼怒之色,呼吸渐重。他长久凝望着江慈,忽觉眼前这个淡定从容的她,与以往那个得趣的小玩意大不相同。他与她对望良久,终缓缓开口:“从明天起,你就负责为我疗伤,不得懈怠。”

  江慈一口冷气悄无声息吸入胸膛,目光慢慢自裴琰面上收回,低头望着身前的黄土,半晌方应了一声:“是。”

  “还有。”裴琰顿了顿,道:“你就负责为我一人疗伤,其余的伤兵,你不用管。”

  江慈想了想,摇头道:“不行。”

  裴琰恼道:“你不听从主帅命令?”

  江慈微微一笑:“素闻相爷爱兵如子,眼下医帐人手不足,我若是只为相爷一人疗伤,传了出去,岂不坏了相爷一片爱子之心?!”

  裴琰目光闪烁,许久方道:“也行。你忙你的,但我帅帐有传,你便得到。”

  江慈平静道:“多谢相爷。”

  一刻钟满,她将银针一一取下,裴琰还是坐着不动,她又轻轻替他将衣衫披上,见他还是不动,只得跪于他身前,替他将衣衫结带系好。

  她低首间,神情恬静如水,裴琰忽想起去冬,她坐在碧芜草堂的大树下,仰头接着瓜子的情形,右手微微一动,却终没有伸出去。

  江慈系好结带,轻声道:“相爷,您早些回去歇着吧。您早日将伤养好,长风骑才能早日将桓军赶回去。”

  裴琰再看了她片刻,默然起身,见他走至帐门口,江慈忍不住唤了声:“相爷。”

  裴琰脚步顿住,却不回头。

  江慈犹豫了一下,道:“多谢相爷,让我留下来。”

  裴琰回首,微微而笑:“我长风骑,不介意多一个女军医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停了停,又道:“看你面色,几日未曾睡好,今日就早些歇着吧。”他再看了看她,出帐而去。

  裴琰远去,江慈静默片刻,赶到医帐。

  已近子夜,帐内仍是一片忙碌,江慈将药罐放到药炉上,又去帮伤员换药。眼见有几人伤口疼痛,凌军医等人又忙不过来,她试着用崔亮所教,寻到相关穴位扎针,倒也颇为见效。

  待药煎好,她又将草药捣成糊,准备好一切,走向卫昭军帐。

  宗晟见她过来,挑起帐帘,微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江慈笑了笑,走进帐内,见卫昭正闭目运气,不敢惊扰,默立一旁。

  卫昭悠悠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上下看了江慈几眼,扬了扬下巴。江慈将药端上,卫昭饮尽,轻描淡写道:“倒还记得给我送药。”

  江慈双颊不禁一红,低声道:“以后不会这么晚了。”

  她打开药箱,卫昭到席上躺下,眼神微斜,注视江慈良久,忽道:“为什么回来?”

  江慈手一抖,针便扎得偏了些。卫昭吸了口凉气,江慈急忙拔出银针,见有鲜血渗出,又回头到药箱中找纱布。卫昭讽道:“你还得多向崔解元学习学习。”

  江慈按住针口,见卫昭似讥似笑,别过脸去,半晌,轻声道:“三爷,以后,你不用再派人保护我。”

  “好。”卫昭回答得极为干脆。又不耐道:“行了。”

  江慈慌不迭地松手,平定心神,找准穴位,扎下银针。她再抬头望向卫昭,正容道:“我还要谢过三爷,宝璃塔内救——命——之——恩。”说完视线凝在卫昭面上。

  卫昭与她对望片刻,淡淡而笑:“不用谢我,你救过我族人,我自不能让你死在我面前。”

  江慈轻呼出一口气,微微笑了笑。卫昭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忽然伸手,一股真气自江慈脉间传入。她在席前慢慢坐下,任卫昭握着自己的手腕,任他的真气,丝丝传入自己体内,驱去多日来的疲劳与艰辛。

  九三、旧痕新恨

  江慈体内微弱的内力被卫昭输入的真气激得流转加快,渐感回复精神,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柔声道:“我好多了,三爷,您还是自己运功疗伤,别再为我耗费真气。”

  卫昭缓缓收回右手,神色似有些不屑:“既要回来做军医,就别象个病秧子!”

  江慈不服,忽然将卫昭腿上银针用力一拔,卫昭倏然坐起,怒道:“你――”

  江慈晃了晃手中银针,笑道:“够时间了,卫大人。”

  卫昭也不说话,用力将银针一一拔出,掷给江慈。江慈见有些针眼处还有鲜血渗出,正待俯身,卫昭却将她轻轻推开,淡淡道:“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别再去医帐。”

  江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拾好东西,道:“三爷早些歇着,我明早再过来。”

  “好。”卫昭脱口而出,迅即将眼合上。听到她脚步声远去,似还与宗晟打了声招呼,才又慢慢睁眼。他望着帐顶,手轻抚着右腿,忽然眉间闪过一丝恨意,右掌劈空击出,将帐顶一只甲虫,击落下来。

  天上浓云蔽月,过了子时,桓军忽又发起了一次总攻。桓军此次攻击耍了些花招,以一部分兵力假装攻击镇波桥,而主力则试图在镇波桥以东约三里地伺机突袭。幸得崔亮早有准备,安排妥当,长风骑骑兵调动及时,一番血战,方将桓军主力逼了回去。

  喊杀声逐渐淡去,崔亮遥观桓军主力井井有条地撤退,知今夜已安然度过,再叮嘱了陈安几句,策马回到镇波桥。夜深露重,蛙鸣阵阵,他负手立于河西渠边,遥望对岸桓军军营,悠悠叹了口气。

  宁剑瑜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思念意中人了?”

  崔亮回首,微笑道:“剑瑜少年成名,白袍银枪,威震边关,我在京城就听说,成郡的世家小姐们,为见剑瑜一面,不惜夜探军营,可有此事?”

  宁剑瑜尴尬地“嘿嘿”两声,崔亮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许多,又将目光投向对面,微微而笑。

  宁剑瑜看得清楚,唤道:“子明。”

  崔亮微笑道:“咱们再挺住几天,就差不多了。”

  宁剑瑜不解,崔亮转身,道:“今晚算是熬过去了,剑瑜放心回去休息,我也得去睡个好觉。”

  宁剑瑜忙追上他,二人边说边行。崔亮说笑间忽“咦”了声,停住脚步,满面诧异之色。宁剑瑜顺着他目光望去,正见江慈从卫昭帐中出来,还拎着药箱和药罐。

  江慈走出几步,与崔亮眼神相触,赧然低头,旋即又抬头,笑道:“崔大哥,宁将军,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宁剑瑜笑着点了点头:“小慈也还没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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