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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浮生物语·前传 忘川

  【楔子】

  “要拿到它,你就得先找到她。”

  “我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为何还不走?”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想法,却根本不阻止,甚至连一句规劝都没有的家伙。”

  “嗯,更正一下,是老家伙。”

  东海,某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岛上,有个名为“遗珠”的山洞,名字是很美好的,但,它是个监狱。据说,此地无人值守,有进无出。

  冬耳盘腿坐在洞中那片悬浮空中的碧水前,不满地盯着这个矮小圆润得像一粒汤圆的老头,他的胡须那么长,长得都在他座下的三尺莲花里绕了几个圈儿,最后垂到花瓣外了。

  他的却是个老家伙了。额头上的无数道皱,都快叠一块儿了,牙也没了,撑不起两片嘴唇,只好整天瘪着,说话时,眼皮都懒得打开,总是眯着,让人怀疑他是再说话还是在说梦话。

  他是遗珠洞里的囚犯。

  关了多少年?为什么被关?什么来历?恐怕连资历最老的东海老龙王都不知道。

  当一个人被遗忘太久时,他的存在便与时间融成了一体,不着痕迹地流动,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被遗忘”。

  当冬耳还是个孩子时,偷跑出去游玩的她,被遗珠洞里飘出来的香气吸引,她跑进去,看到这个坐在莲花里的老头,正捧着一只砂锅,悠哉地喝着汤,他身下的莲花,漂浮在一片流动于空中的水上,清澈通透,绿波轻摇。

  她嘴馋,想飞到老头面前看他喝了什么汤,可是,怎么也飞不进那片绿水之上。

  温柔的水,牢笼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冬耳却成了遗珠洞里的常客,她喜欢听里头的“囚犯”——这个身高不超过两尺半的小老头说故事,更喜欢他把各种新奇但美味的食谱教给她,回去依样画葫芦,做出来的必然是佳肴中的佳肴。

  越长大,冬耳越觉得他是她见过的,最博学也最有趣的老家伙。

  “好吧,我走了。”冬耳站起身,绿水印在她浅金色的眸子里,“这一走,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嗯,这是你的选择。”老头永远都是不睁眼的,轻描淡写地应着她。

  “在我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她许久前就问过,但老家伙总用她还太小,说了也不明白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好吧。”老头咳嗽几声,说:“因为嘛,我没有答出一个问题。”

  “世上还有你答不出的问题?”她不信,“是什么?”

  “我答不出来我是喜欢吃清蒸排骨,还是喜欢吃红烧排骨。”他慢悠悠地回答。

  冬耳笑弯了腰。她会信才怪。

  老头也呵呵地笑,胖胖短短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他常年捧在怀里的一个白玉瓷盘,盘底上,开着一枝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知道你是不信的,小丫头。”他笑得胡子都飘了起来,“可是,是真的呢。”

  “我要走了。”冬耳转身。

  “丫头。”他睁开了眼,“当你做不出选择的时候,答案就不问自明了。”

  冬耳回过头,满心的问号几乎滴到了水里。

  “我不懂。”她第一次见老头子睁眼,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晦涩不明的话。

  “凡是做不出选择的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顿了顿,“只爱自己。”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懒懒道:“洞口那株三叶草下,有个锦囊,你拿走吧。不到不得不看的时候,不要看。走吧,不要再与我说话,我累了,要睡觉。”

  好吧,她知道这老头的脾气,说不讲话了,那是死也不会再开口。

  冬耳走到洞口,见到那株四季常绿的三叶草,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系着根红色的绳,静静躺在那片绿色之间。

  进来的时候,明明是没有的。

  她是拾起锦囊,却不小心在锦囊的另一面发现一排小字——某某工艺品公司荣誉出品。

  这,显然是外头的,准确说是人界的东西。

  他是囚犯呀,与世隔绝,怎么会……

  冬耳跑回去,举着锦囊问他:“这里是监牢,你是囚犯,不但出不去,甚至会隔绝一切法术到达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家伙不睁眼,呼噜声绵绵长长。

  “还是……”冬儿一皱眉头,“这里根本就关不住你?”

  呼噜声像是在唱歌。

  “如果这样,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她不管,大声问。

  “因为,我想不出释放自己的理由。”

  他瘪了瘪自己已经很瘪的嘴,继续睡。

  冬耳不甘心地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离开了。

  洞口外头,是一片红得浓淡相宜,镶着金线的晚霞,这个时候的东海,像个经了沧桑过了风浪,从洞悉一切人情世故的波澜曲折里,提炼出一种宁静祥和的老者,一眼看去,跳动过速的心,都一下子稳住了。

  冬耳爱这片海水,喜欢这样怔怔地看着它。

  千百年来,一直陪伴她的,也只有这片海。

  她要找的人,在海的另一边。

  夕阳渐移,像只手温柔地抚过冬耳的身体。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洞口的地面上,成了一条蜿蜒的龙。

  【一】空难

  我是一只树妖,生于漫天飞雪的十二月,浮珑山颠。

  我在时间里漂流了成千上万年,无数的人在我的生命里来来去去,有些人我永远记不住,有些人,永远忘不了。

  我在浮珑山上跟花草鸟兽做过伴,也在人世间跟各样的人类或妖怪经历过悲喜苦乐;我当过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侍女,也当过那个风光无限的老板娘;我恨过人,也被人恨过;我爱过人,也被人爱过。

  身为一只不老也不死的妖怪,我大概是活得太长了,长得没有办法去总结自己的生命,而我又这么懒,懒得去捡回遗忘的过往。

  所以,就这样吧,尽量快乐地活着。过去不能追回,未来不可掌控,索性将每个今天视如珍宝。这样就够了。

  这样简单的想法,在我结婚之后,更加明确深刻。

  不过,关于结婚这件事,我至今都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不真实感。

  飞机在云层里微微颠簸,我转过头,看身旁那个酣睡到流口水的男人,他的脸孔还是那么出众,放到哪里都不会被淹没半点光彩,哪怕是在这一脸憨容的睡眠下。千百年的时光,没有在他的容颜上留下任何不良的痕迹,我想,这并不是时间太眷顾他,而是他太藐视时间。这个男人,藐视了太多东西,冒犯他的妖魔,阻挠他的障碍,威吓他的危险,甚至他身为东海龙族应当遵守的“规矩”。

  从我认识敖炽的那天起,我就没有见过任何可以凌驾于它之上的事物,和人。哪怕他在一场对战中输了,输掉的也只是那一场仗,不是他这个人,那颗倔强高傲的头,是必然不肯低下的。

  我自认为没有他那么强硬霸气,但,我也从不肯轻易低下我的头。

  讨厌一个人,往往是因为彼此太相似;喜欢一个人,往往也是因为太相似。

  我“讨厌”了敖炽上千年,曾经,我是那么讨厌他把我抓到无望海时,那不可一世的姿态;讨厌他在我万念俱灰要放弃生命的时候逼我在痛到骨髓的时光活下来;讨厌他像个老太婆一样唠叨我,管束我,要我学习各样我毫无兴趣的法术;讨厌他孜孜不倦地学人类的样子,每年都要送我一枚戒指。

  而我最讨厌的是,他曾在我的生命里突然消失了二十年,为了他身为东海龙族所应承的“责任”,在完全没有告知我,甚至是故意欺瞒的情况下。

  那一年,他故意说了那过分的话,怒极的我,让他立刻滚。他第一次这么听话,真的滚了。一滚就是二十年,只留给我一个怎么也扔不掉,时刻栓在我手腕上的赤金纹龙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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