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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真好啊。”老者的手慢慢垂下,看着阿辽的眼睛,流露着羡慕。

  “那就继续活着啊!”阿辽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羡慕可感慨的。

  老者摇摇头:“我病了,活不了多久了。”

  “啊?”阿辽一惊,“那老爷爷你赶紧上医院呀!”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银杏树道,“吃那个白果还是银杏子,我听好多人都说那是能治百病的!好像再等一个月就能结果了!”

  “银杏子?”老者略是一怔,喃喃,“倒是真对大劫有帮助,可那不是谁都能吃到的呀……”

  “满街都是啊。”阿辽急急地说,“到时候我帮你把它们打下来,你拿回去熬鸡汤……”

  “哈哈,傻丫头哟。”老者恢复常色,笑道,“不早了,快回家吧。”说罢,在她背上轻轻一推。

  阿辽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竟“飘”出去了好几步远,待她回头再看时,银杏树下已是空无一人。

  002.

  当晚,小镇上落了一场冰雹,罕见的大,弹珠样的冰块密集落下,花间草丛,大地屋顶,疮痍一片。

  翌日清晨,阿辽上学时,在银杏树下看到一只死去的鸟,白脊黑翼,翅膀僵直地铺展开,至死都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阿辽莫名地难过。在树下挖了个坑,埋了它。

  从那之后,阿辽再没听到银杏树上传来动人鸣唱。她在树下的梦,少了一个温暖的声音。

  而且,她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黑衣白发的老者。

  这天,天气异常差,乌云遮日,闷热难耐。

  阿辽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银杏树林时,身后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有人悄悄尾随。

  阿辽回头,背后空空,哪有人影。

  继续走,银杏树林里偶尔拂过一阵稀罕的威风,树叶在顶上唰唰轻响。背后那奇怪地感觉仍在。

  喵!!!

  一声锐利的猫叫自林中惊乍而起,阿辽猛回头,暗光树影之中,一道白光自空中直扑地面,继而一阵狂风,卷裹了泥土石块,猛扑到阿辽身上,迷了她的眼睛,那股强大的力量,硬是将她朝后推开了数十米远,双脚在地上划出常常的痕迹。

  站在林外,望着这片再熟悉不过的树林,阿辽突然有了某种不安,甚至畏惧。在那飞沙走石的林间,看不到光线,辨不明声音,只有危险。

  阿辽飞快地跑回了家。

  “又跟谁打架了?”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扎一条围裙,把一盆热腾腾的汤小心放到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上,再摆几盘精致的小菜围绕在汤盆四周。

  阿辽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马尾辫松散了,嘴角一大块淤青,红色校服上污痕道道,上衣的扣子已经失踪大半,仅剩的也摇摇欲坠。

  “隔壁班的两个男生找一年级的小孩借钱,那小孩吓得直发抖。”阿辽慢慢蹭到桌子边,眼馋地看着一桌饭菜。

  只要一踏进这个家门,只要一回到他身边,阿辽所有的不安都会消失。

  “有其他人看见么?”男人扶了扶眼镜,问。

  阿辽吐了吐舌头:“就在学校后门的小路中间,鬼影都没一个。”

  “那就好。打架斗殴会被开除的。他们等这机会很久了。”男人松了口气,“先吃饭还是先上药?”

  “吃饭!!”阿辽欢呼,又道,“对了,今天回家的时候好奇怪,好像有人在跟踪我。路过银杏林的时候,我被一阵怪风给推开了。林子里还有奇怪地动静。我没敢细看,跑了。”

  “哦。知道了。快吃饭。”

  阿辽有家,但是没有父母。

  身边这个男人,高高瘦瘦,喜怒无形,长相清俊,名字普通——梁宇栋。

  她管他叫师傅。

  一声师傅,有名无实。十一年时光,梁宇栋除了照顾阿辽的饮食起居之外,没有教授她任何东西。

  他会制药,从远远地山中采回药草,或晒干或烘焙,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里,院子最西边的房里总传出阵阵捣药的声音。

  阿辽曾偷偷从窗缝朝西屋里窥望,鹅黄的灯光下,梁宇栋专注地举起小勺,从黝黑的药罐里舀出一勺粉末,放进手中白若皓雪的细瓷瓶,轻轻摇晃。边摇晃,边看着摆在手边的一本线装册子,古旧得像枯叶一样脆弱。

  阿辽以为他是全神贯注的,可每当她想看得更仔细些时,总有一股风沙从窗沿里吹进她眼里。到她强睁开揉得通红的双眼时,梁宇栋已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拧着她的耳朵把吐舌头的她押回房间。

  这样的情景一年总要发生个好几次。那本古旧得册子,是阿辽除了豆沙冰之外最感兴趣的东西。

  她偷看过,可她看不懂。册子里的的字密密麻麻,小蚂蚁一样昂首挺胸地嘲笑她,其中有一页,被翻得快烂掉。

  在许多个月色清朗的夏夜,或者红梅映雪的清晨,梁宇栋坐在院落里的石桌前,自斟自饮。微醺之际,他总是沐着月色或是疏雪,轻声颂吟——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路过的山峰掀动他整洁的衣裳,扫落几片花瓣,沾染在他乌黑的发间。每到这时,阿辽会兔子一样蹦到他身边,站在石凳上,嘻嘻笑着把花瓣从他头上拿下。

  “玩风雅玩够没有?不用吃饭啊!”美好的气氛常被一个女高音打断。

  一身华丽白衣的末白,端着一盆青菜,冷若冰霜地走到他们面前,把盆子朝阿辽面前重重一放:“死丫头,洗菜去!”

  “遵命!末白姐姐。”阿辽一吐舌头,端起盆子就跑。

  “你脾气好差。”梁宇栋耸耸肩。

  末白狠狠刎他一眼,看着跑开的阿辽,冷冷说:“我没你那么多感情。我最讨厌感情用事。”

  该怎么解释末白这个女人呢?梁宇栋是阿辽记忆中第一个见到的男人,末白则是她见到并能记住的第一个女人。

  他们三人,同一屋檐下。

  末白极漂亮,媚眼入骨,风情万种。最爱打扮,每天都穿不同款式的衣裳,但颜色总是万年不变的白。她不是梁宇栋的妻子,也不是他的亲人,好像也不是朋友,她整天只是骂骂咧咧地承担下大部分家务,有时出远门帮梁宇栋采药,其他时间一律失踪。

  从小到大,阿辽从来没见过末白对她笑过,对她除了大吼“把脏衣服脱下来!”、“滚回来睡觉!”之类的话语之外,就是白眼加无视。

  阿辽知道末白最爱吃鱼,有一次末白生病吃不下东西,她偷偷跑到山后那条河里,给她抓最新鲜的鱼,差点失足掉下去淹死。等她把熬好的鱼汤端到末白窗前时,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让她滚远一点。

  对这种“变态巫婆VS纯小绵羊”的相处方式,阿辽不生气,只是奇怪。左思右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末白。难道是末白觉得自己长得太难看了?

  虽然有点困惑,可阿辽还是不生气,她根本没有“生气”或者“记恨”这些概念。

  末白跟梁宇栋一样,依然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人。

  把凉凉的药膏抹到阿辽的伤口,梁宇栋摇头道:“跟你说过N次,做人要低调。跟人打架,打坏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瓷杯子,哪那么容易坏啊。”阿辽疼得呲牙咧嘴,“轻点,轻点。”

  他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于我,你就只有这一个。”他略略怔忪地看着阿辽,很快恢复常色,起身拿上药箱朝里屋走,“厨房里还有汤,自己去盛。”

  师父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呢。

  阿辽看着他的背影,小心揉着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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