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玄幻奇侠 >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 | 上页 下页
二八


  荀飞盏当然是亲眼看见段桐舟击中门柱留下手印的,但这人随后逃逸,他匆忙间只顾着紧跟追赶,并无暇耽搁停留,此时听萧平旌这么一说,也走上前来,细细察看。

  萧元启靠向萧平旌身侧,小声问道:“凭什么咱们大统领担任了朝职就不能上榜啊?蒙老大人当初不就上过榜首吗?琅琊阁后来为什么要改规矩呢?”

  萧平旌耸了耸肩,“我没问过老阁主。可能他觉得朝局阴诡,不如江湖浩渺,哪怕只是沾染了分毫,也会引来麻烦无数,所以希望离得越远越好吧……”

  这两人在一旁说话,荀飞盏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直定定地看着门柱上的手印,整个人似乎已凝成了苍白的石像,颊边和唇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萧平旌察觉有异,转头叫了一声:“荀大哥,怎么了?”

  荀飞盏唇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被他用力抿住,好半天才摇了摇头,道:“这样的高手……只恨我一时大意,没能拿得住他。”

  萧平旌很是理解这种心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心。

  禁军这次为了抓人封住了一大片街区,既然段桐舟已经逃脱,便不好再继续扰民。荀飞盏借口说还有许多后续事务要办,匆匆向两人道别,离开了小街。

  巡防营的孙统领一直在莱阳侯府的外头等待,荀飞盏与他会合后,并没有如先前声称的那样料理撤除封禁的事,反而把一应杂务全都委托给了副手,自己独自一人上马离开,连贴身的亲卫想要跟上去,都被他挥手止住。

  沿主街飞速疾奔了一阵,荀飞盏折入小巷。他显然对这一片的路途十分熟悉,流畅地连续转了几个弯,很快便抄着近路穿过这片民房,到了另一条宽阔的主街上。沿街向北再奔行一段,前方出现了一座朱门灰墙的巍巍府邸,三重高檐挑盖的门楣上挂着紫檀木的匾额,上书“荀府”二字。

  从原籍来到金陵后,荀飞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座荀府中,如今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独居的统领府,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处于他而言依然是自己家里。

  快步奔过前院、二门、连廊、花苑……沿途遇到的仆从侍女们纷纷行礼,称呼“大爷”,荀飞盏却好像根本就听不见,闷头疾行到了书房院落,径直冲入门中。

  正坐在书案后整理内阁折报的荀白水被他吓了一跳,“飞盏?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听说你最近正忙着……”

  这所书房两进三间,最里面还有屏风围合住的一个小茶室。荀飞盏沉着脸直接冲到茶台旁,扯住台面上所铺锦毯的流苏,猛地一掀,壶杯四散飞开,砸在地上。

  荀白水气急败坏地随后赶过来,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荀飞盏的气息有些粗重,眼底血红,视线犹如钢针一般,紧紧地盯在茶台之上。

  只见红木台面的一角与桌脚交接之处,赫然也有一个焦黑的手印。

  “能不能请叔父解释一下,这是什么?”荀飞盏徐徐转过身,语调如冰。

  荀白水的书房是他日常在府中料理事务的地方,一向侍候周全,内间有近身僮仆端茶磨墨,外厅两个书办随时待命,庭院内还有四名护卫。荀飞盏冲进来时,荀白水最心腹的内卫荀樾正在廊下跟后院管家说话,眼见着这个阵仗不同往常,急忙赶上前察看,结果刚走上台阶,里头的僮仆书办已纷纷奔出,首辅大人随后来到门边,喝令所有人全都退到中庭,自己在内关上了门。

  返身走回小茶室这一路,荀白水的步子迈得很慢,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该怎么解释安抚,可一直到重新站在侄儿面前,他也没能找到万全的说辞,只得先行否认。

  “要说这个手印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何时何故留在这里的,叔父我真的不知道。在今天你冲进来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注意过它。”荀白水摇着头笑了一下,“看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想必不是个寻常东西吧?”

  荀飞盏锁住他眼眸看了许久,语调依然冷肃,“鬼域无影,幽冥暗火……除了段桐舟本人,谁也留不下这样的印迹。”

  荀白水脸上立现怒意,“段桐舟?怎么,你怀疑我与宋浮的案子有什么牵扯?若真是如此,他被三司提审之时,为何自己不指认我呢?”

  “宋浮的心思我不想揣测,”荀飞盏面色紧绷,“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请问叔父,逃犯段桐舟……可曾来过这间书房?”

  荀白水恼怒地一拍桌案,“放肆!”

  荀飞盏丝毫不为其怒气所动,目光坚稳如铁。

  这个侄儿有多倔强,荀白水比谁都清楚,眼见疾言厉色镇不住他,只得放缓了语气,无奈地道:“……宋浮一向得意自己有个能干的师爷,确实曾经……带他来府里见过我,替我料理过一两件小事。但除此以外我跟他再也没有其他交往,大同府的事更是与我完全无关。”他抬起手指向茶台,指尖微颤,“这个手印,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段桐舟那样的高手,想暗中去什么样的地方不能?就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难道能直接扣在我的头上,变成罪证不成?”

  “是否算是罪证,不是我能判断的。”荀飞盏依然紧盯着他的眼睛,“叔父说得这般坦荡,是想让我如实禀报陛下,等待圣裁吗?”

  荀白水的眉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转身在室内来回踱了两趟,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语调,“飞盏,你自幼父母双亡,叔父可曾有一日薄待过你?从小你的饥寒冷暖,样样都是你婶娘亲自照管操心。你七岁突然闹着要学武,也是叔父亲自去蒙府替你送的拜师礼……”

  这番明显退让的话语背后是何意味,荀飞盏岂能领会不到,一时间心中极度失望,悲怒之下无可发泄,猛地出手将身边的茶台打飞出去,撞在墙上摔成几块。

  巨大的声响吓得外头的人都惊跳了一下,荀樾又是担心,又不敢违令进入室内,赶忙派人前去通知后宅。

  归根到底,荀白水比他人更了解自己侄儿,眼见他如此暴怒,心中反倒渐渐定了下来,默默垂下眼帘不再说话,等待他自己冷静。

  荀飞盏的脸色从气得通红渐转煞白,艰难地稳了一会儿,方才转头看向他,“……内苑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已册立东宫,朝堂上叔父位极人臣、内阁领衔,而宫城五万禁军,也全都交托在我的手上……一笔一笔算来,陛下待我荀氏一族,可谓荣宠之极。叔父你究竟是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荀白水轻轻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说了,你怀疑的这些事情,我真的没有做过,但是你所说的这些心思,叔父不想否认。”

  荀飞盏不由一怔,“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荀白水冷笑了一声,“你常年在天子身侧,莫非真的就看不到吗?”

  “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这些年陛下一直闭着眼睛,从来没有想过要替太子打算将来!”

  荀飞盏心头震动,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张嘴反驳。

  荀白水快速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飞盏哪,不是叔父危言耸听,长林王府如今什么声势你也是明白的……先帝恩情犹在,陛下与长林王兄弟情深,他们可以这样相处,但将来太子能吗?若不尽早制衡,未雨绸缪,难保日后没有血雨腥风……”

  荀飞盏毫不犹豫地立即摇头,“我相信老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平章也绝对不是。”

  “最可笑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法!”荀白水深吸了一口气,眸色悲凉,“单单‘相信’二字就够了吗?难道未来大梁天子的江山是否安稳,全都要仰赖长林王府的品行不成?他们为人若正,则皇位安稳,他们但凡有一念之差,便会立时风雨飘摇……换了是你,你可心安?”

  荀飞盏被这番话激起了怒意,厉声道:“那叔父的意思是,只为了这一点诛心之念,便可以使出那样的手段?难道死在北境前线的,不是大梁的将士?难道敌军铁蹄一旦南下,践踏的不是大梁的国土?”

  这几句质问端端正正打在荀白水的软肋之上,令他一时有些语塞。

  宋浮在大同府动的手脚,荀白水就算并非同谋,至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有所纵容。边境安危放在何处都是底线,任何解释在这一点上皆会显得苍白无力,他犹豫了半日,也只能虚弱地道:“可是甘州……毕竟没有失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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