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玄幻奇侠 >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 | 上页 下页
二〇


  “我当然知道会有后果!但这个救护不及的罪名,总比死罪要好吧?”纪琛嘶声吼了回去,语调阴狠,“二公子猜出了一切又能怎样?这周边全都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心腹,你们不过只有这些人,一个也逃不了!段先生,赶紧动手吧!”

  出乎他的意料,一直没有插言的段桐舟此刻轻抬眼皮,面无表情,并没有丝毫动作。纪琛惊诧地瞪了他一眼,再次叫道:“段先生!”

  萧平旌又冷笑了两声,“看起来段先生已经先反应过来了,对吧?”

  段桐舟微微带些褐色的瞳仁轻轻一动,突然纵身而起,拼尽全力连续起落,不仅未曾向前攻击,反而转换方向意图逃离。萧平旌几乎同时启动,直追在后全力拦截,眼看他已接近东侧的出口,心中正有些急躁,前方一道剑光闪过,疾若流星般挑向段桐舟的头顶,一条轻盈修长的身影随后自暗处显现,逆着篝火微红的光亮,端端正正挡在谷口。

  段桐舟与来者交手的最初几招难分高下,但随后赶到的萧平旌一加入战团,他便立落下风,勉强又支撑了数十招后终究难敌,被击翻在地,几名长林亲卫一拥而上,将他缚了个结结实实。

  来者这才稍整衣衫,拂了拂鬂边的碎发。星光下她肌肤如雪,眉梢微挑,一身鹅黄箭衣,容颜秀美又自带英气,竟是位锦绣之年的少妇。

  萧平旌满面含笑,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叫道:“大嫂。”

  长林世子妃蒙浅雪回了他一笑,轻轻抬起一只手。随着她的手势号令,身后东谷谷口涌出大量精兵,将谷口密密封住,靠前一排都举着火把,将远处的溪水映得波光粼粼。

  “长林府奉陛下旨令,锁拿善柳营参将纪琛,有敢随之顽抗者,以附逆罪论处!”

  在蒙浅雪凛凛的目光注视下,纪琛心知无望,面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长林王府而言,启竹溪这场收官之后,一切行动便已近尾声。相关人等被带入了京城,嫌犯交刑部关押,人证由大理寺监护,后续开审的所有事项,长林王已明确表示要依从朝廷法度施行,不会插手。

  可对于这半年来震荡不休的大梁朝局来说,军资沉船案的开审,却明示着风波汹涌,尚不知还会翻卷至何处,远远没有到停息的时候。

  腊月初四,人证入京的第三天,中书令宋浮换下官服,将案头书文摆放整齐,有些不舍地游目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这间书房,最后才立起身,理了理素袍的领口,走了出去。

  经过门边的长铜镜时,他暂时停下脚步,看向镜中自己微带白斑的长须,眉间一片哀凉。

  前院已隐隐传来喧哗呼喝之声,书房外院的四周已被刑部府兵团团围住。好在并没有人直接冲入空阔的园庭中,似乎是想要给这位高阶大臣留下最后的体面。

  走下书房石阶,宋浮抬起了头。前方宁静的青石路面上,负手立着一个五旬来许的紫袍官员。

  “下官参见荀大人。”

  内阁首辅荀白水眉尖微挑,深深地看向眼前正向自己行礼的这位同僚。

  荀氏一族祖籍湘州,世代书香名门,课教子弟一向严厉勤谨,几乎代代都能有人位列朝堂。武靖帝当年在中书之上另设内阁,一应改制事宜便是由荀白水之父主理。出于对这位老臣的恩信,先帝指其长女为太子妃,便是当今的六宫之主。荀白水的仕途也极为平顺,已经掌理内阁多年,深得今上的信任与朝野上下的拥戴。

  面对这位首辅大人凌厉的目光,宋浮的视线不由回避了少许,低下头。

  荀白水迈前一步,语调中满含怒意,“不满长林王府玩弄兵权,随意调用兵符是一回事,但联通外族,危及边境安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宋大人,你是朝廷重臣,受圣上恩泽,却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宋浮面色灰白,眼底遍匝血丝,“长林王请赐兵符时,满朝反对。不要说我,大人您事先也不相信大渝居然会真的重兵南下。即便如此,我也只是安排了一些小的手脚,最多打算延误几天补给,让大家看看长林军是不是向来所求甚于所需。至于为什么会一连三艘沉船,河道被堵整整半个月,我现在也并不清楚啊。”

  “你都不清楚?莫非这件事闹到如此程度,确实是个意外吗?”荀白水的视线在他脸上凝定,语气中透出了些嘲讽之意,“连大渝专攻甘州一线,也都只是巧合?”

  宋浮霍然抬头,直直地回视他,“在下忝居朝堂近十年,身受皇恩,举家尊荣富贵。请问首辅大人,勾结外族究竟于我有何好处?”

  荀白水审视地看了他许久,最终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挥手命人上前给宋浮上了枷,带往刑部。

  武靖朝之前,中书令曾是文臣之首,如今虽然官制改动权位有降,但仍是二品大员。对于宋浮的审问依旧需要廷尉府、刑部和大理寺三司同理。荀白水将人犯交接过去时顺便向三司衙首传了御令,又忙忙地赶回宫城觐见梁帝复旨。

  梁帝萧歆日常起居仍在养居殿,荀白水听说皇后与太子恰好在里头请安,想着自己又不是急务,便拦了殿值黄门官通报惊扰,退至偏殿等候。

  皇后荀氏比兄长荀白水小八岁,是梁帝在东宫时的原配,名门出身,先帝赐婚,容貌生得端庄济楚,掌理后宫也甚有章法,萧歆待这位皇后虽称不上有多么交心亲近,但到底是少年结发之妻,该有的尊重礼遇一丝不苟,皇家内苑上下也因此少有风波。只不过荀家门风一向课教子弟勤学,对女儿们仅求淑谨为上,故而荀皇后明明出身于书香大家,却只是略通文墨而已,入宫后还渐渐信了白神教。

  说起白神教,原本只兴于南楚,以巫卜为主,历代楚帝皆奉为国教。数十年来,慢慢传向梁、渝、燕、厉诸国。尽管大梁子民当前仍以佛、道为主,但白神信众逐年增多的趋势还是越来越明显。

  两年多前,萧歆喘疾发作,经久不愈。南楚有使入京,向荀皇后引见了一位教内尊者,名唤濮阳缨。此人在城东设坛祭天,自称得了神谕,为梁帝进献药汤调理了半月,倒真的大见效验。萧歆虽然完全不信白神,却也因濮阳缨调治御体的功劳,封了他一个上师的虚位。此后濮阳缨以天子神坛为基,收纳各方供奉,建起一座乾天院,不过两年工夫,已是信众如云,在京城名声大噪。

  相比于梁帝的淡漠,荀皇后对白神教可谓笃信不疑,但凡有所疑难,必会询问濮阳缨的意见。后宫和有些朝臣免不了跟风奉承,更是让这位神教尊者在宫城内外如鱼得水,一个御封的虚称,倒生生被他立起了国师的派头。

  和父亲武靖帝一样,萧歆的子嗣也并不昌旺。此时的大梁后宫只有三名皇子,荀皇后所出的元时年齿居长,又是唯一的嫡出,向来独得萧歆宠爱,今年四月满十岁后便正式册立为太子,迁居东宫。这孩子向来体健,本不似他父皇那般多病,谁知迁宫之后居然屡出状况,扭了一次脚,起过一场水痘,后来莫名发烧,一度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荀皇后三十来岁时方才艰难生下这个爱子,待他简直如同心尖上的一团肉,病势稍重一些,便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濮阳缨奉召入宫,又是设坛又是作法,折腾了近一个月,太子的身体渐渐转好,入冬后又变得活蹦乱跳。荀皇后深信这是白神之功,御医们心里当然不太乐意,却苦于没机会争辩,也只能眼看着乾天院流水般地接赏。

  荀白水入宫复旨等在偏殿的时候,荀皇后正在皇帝面前为濮阳缨请功。

  “太子这次不仅是时症,也有邪气入体。濮阳上师在宫中踏位定香之后,立见效验,这安眠饮食,都好了许多,可见的确是有神佑的。”

  萧歆转向她,眉心稍蹙,“储君乃天下之重,故而皇后在宫中为太子设坛,命后宫跪经,朕都允准了。不过皇后啊,你若要太子的福报,就不能单单只想着太子的福报。甘州一役,前方殉亡多少将士,长林世子险死还生,难道皇家就没有为他们祈福之心吗?”

  他的语气再温和,说的也是劝诫之言,荀皇后立见惶恐,急忙深施一礼,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妾也曾与上师商议过,想在皇城乾天院,点千盏长明神灯,乞白神赐福,追念殉国英灵,祝祷世子平安。诸项安排皆已齐备,只是因陛下政务繁忙,未敢轻扰请旨施行,是臣妾的疏慢,还望陛下恕罪。”

  “皇后言重了,哪里说得上恕罪的话。”萧歆眸色稍缓,微微抬了抬手,“你既然想着,朕心甚慰。就这么办吧。”

  荀皇后垂下头,低声道:“臣妾领旨。”

  皇后声称自己在乾天院筹备的祈福此刻当然还是子虚乌有,好在萧平章回京休养了些日子后,伤情已是大见起色,并不是真的需要白神来帮忙。在宋浮下狱的那一天,他已能在蒙浅雪的搀扶下,慢慢走动到父王的书院中去了。

  刚刚走进院门,就听室内传来萧庭生洪亮的教责之声。萧平章不禁笑了起来,询问从檐下赶来行礼的元叔:“还在说啊?”

  元叔忍着笑点头,“半刻没停。二公子就等着世子您来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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