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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若有些失神,西泽尔拖着受伤的腿缓慢地走过空旷的大厅,一路上想着别的什么,直到黑暗里忽然伸出一根纯金的权杖,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样深的夜里,空荡荡的大厅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穿着华丽的长袍,头戴高高的冠冕,手持镶有红蓝绿三色宝石的黄金权杖,双眸在阴影里闪耀如鹰。

  “父王?”他一惊,勉强地走过去,跪倒在那一袭法袍下,亲吻对方的袍角。

  “西泽尔,我的孩子,”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力量。一只手垂下来,抚摩西泽尔的头顶,“事情办妥了么?你是否已经成功地说服了阿黛尔?”

  “是的。”他恭谨地低语,“她已经接受了您所赋予的命运。”

  “呵,我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你,就如你无法拒绝我一样。”教皇在黑暗里微笑,手停在儿子的肩上,“不愧是我的好孩子……拥有你们两个,胜过拥有世上所有珍宝!”他没有回答,忍不住在黑暗里微微发抖。教皇眼里闪过警惕的光:“怎么了?西泽尔,为什么你抖得那么厉害?”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回答:“刚才……那个病又发作了一次。”

  “可怜的孩子,我还以为你的病情已经逐渐好转了呢。”教皇明白过来,忽地在黑夜里笑了,声音变得低沉而诱惑,“那么,我的好孩子,上一次你说服了阿黛尔嫁去高黎国,我让你如愿以偿地成了南十字军团的契约长;这次你又帮我说服了她去东陆和亲,需要我给你什么样的奖赏呢?”

  西泽尔没有回答,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逝。

  神庙里的空气有一刹的凝滞,风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这片刻的沉默,让方才谈笑殷殷的这一对父子之间,转瞬出现了薄冰般的冷场。教皇凝视着他的孩子,而后者一直低着头,发抖的身体渐渐静止下来。

  终于,儿子抬起头来了,淡色的唇角带了一丝笑:“父王,我希望您能把对付晋国的事交给我处理。“这样,我就能在三年之内,为您打通征服东陆之路!”

  黑夜的最深处,高大的苏美女神像静静伫立,月光如雾。神像背后,有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对在暗夜里拿女儿和妹妹做着某种交易的父子——随着这一席对话的进行,那双眼睛转换过各种不同的神情。

  手在漆黑的剑柄上握紧,羿在黑夜里抬起头来,头盔下的眼睛亮如雪刃。然而那种杀气在心里翻腾了许久,最终还是勉强被克制住了。他再也不去想公主的那个命令,转身悄无声息地跃下了神像,隐没在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当苏娅嬷嬷端来金盆时,才发现公主的病情又加重了。

  一夜没有休息好,公主美丽的蓝色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她陷在柔软重叠的被褥内,热度急速上升,额头上虽然敷着冰袋,却依然烫得可怕。她双颊绯红,呼吸细微急促。

  “公主,要叫医生过来么?”年长一些的宫廷女官实在忧心,继续用冰袋敷着她的额头。“不用了,”阿黛尔的声音微弱,“把哥哥留下来的药给我。”旁边的侍女连忙捧来水晶的杯子,里面还有半杯琥珀色的液体。苏娅嬷嬷扶起公主,让她斜斜靠在绣金靠枕上,苏娅嬷嬷用银匙搅拌着药,一勺一勺地喂入公主的口中——那玫瑰般鲜艳润泽的双唇,如今就像枯萎的花瓣。只是喝了几口,阿黛尔的身子便撑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往下滑去。“去叫西泽尔殿下来吧。”苏娅嬷嬷实在担忧,轻声吩咐旁边的侍女。“一早就派人去找过了。但二殿下陪着大胤来的使者去了城外的猎场。”侍女低声回答,有点无所适从,“嬷嬷……要不要去知会一下大皇子或三皇子殿下?”“别,别去!”阿黛尔忽然一下子撑起身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要见他们!不要见苏萨尔……咳咳,和普林尼!”侍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如历任教皇一样,身为最高神职人员的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没有名义上的妻子,但却不妨碍他拥有不计其数的情妇。那些情妇除了挥霍他的金钱之外也给他生下了四个私生子女,对外称之为教皇养子女。

  这些孩子因为有着不同的母亲,所以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西泽尔兄妹的母亲:美茜?琳赛,是一名来自东方的女人,她出身卑微,性格古怪,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势力,一直在宫廷里受到排斥。而自从生母十年前被异端仲裁所以“女巫”的名义烧死在火刑架上后,这对孩子更加孤立了,几乎和其他兄弟断绝了来往。

  阿黛尔在一阵剧烈咳嗽后再度平静下来,靠着软枕,忽地用眼睛示意,看了看窗口。“公主,要打开窗子么?”苏娅嬷嬷跟随了公主多年,很快反应过来。她微微点头,露出渴望的表情。“可是医生说公主还在发热,不能吹风。”苏娅嬷嬷轻声劝阻。然而阿黛尔还是定定地看着窗口,抬起一只手指着那里,不停轻声咳嗽。那个温柔安静的少女再度表现出了某种惊人的执著,迫使嬷嬷不得已做出了让步。“吱呀”一声,两个侍女合力抽出了窗闩。巨大的玫瑰窗被打开了,清晨的日光穿透了重重纱帐洒入,满室的烛火登时为之黯淡。随着日光一起进入的,还有清新的风。翡冷翠三月的风在舞动,吹入了宫廷最深处,带来春天的气息。无数的白纱被风吹动,宛如一千羽白色的鹤一起扑扇着翅膀,围绕着床榻上的公主翩翩起舞。阿黛尔在阳光和微风里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枕上,唇角露出了微笑。“玫瑰。”忽然,她轻声吐出了一个词。是的,风里有玫瑰的芬芳。那种香味随风而入,四处弥漫开来,充斥了华丽阴冷的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让室内登时有了勃勃生机。

  “是的,公主。”苏娅嬷嬷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已经是三月,东方的季候风来了,七成的玫瑰已经含苞待放,奴隶们已经开始在种植园里采摘了。”

  “是么?”阿黛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欢喜神情。玫瑰是翡冷翠的国花,也是教皇国享誉西域的特产。翡冷翠位于西域心脏,以神权震慑诸国。虽然只有一千顷的土地,但其中十分之三却种满了玫瑰。

  这种红白两色的玫瑰在每年三月季候风到的时候准时开放,整个国家便沉醉在一种特别的芬芳香气里。在季候风过后、五月的第一次露水降下来之前,那些开得最好的玫瑰便从枝头被采摘下来,经过一系列精密复杂的加工,制成各种秘制的胭脂或者香料,送往西域各国,甚至沿着遥远漫长的商道输入东陆诸国,风靡各地。

  上百年来,其他国家也曾试图引种这种奇特的玫瑰,而不知为何原因,却无一成功。于是“翡冷翠玫瑰”成了翡冷翠独有的花卉,每一年都能给教皇下属的领地带来一千万盎司黄金的收入,超过了农耕渔牧,成了这个宗教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为了准确地预测玫瑰开放的时间,翡冷翠的天文学家细心地记录每年东陆季风到来的时间、强弱和频率,绘下了一张张图纸——季候风在极坐标上行走的轨迹,形如一朵绽放的玫瑰,所以也被称为“风玫瑰”。

  风玫瑰图是翡冷翠最著名的标志,被运用在无数的建筑、绘画和装饰上。

  “上次玫瑰开的时候,我还在高黎王宫。”阿黛尔喃喃自语,神色恍惚,“那个老朽的国王为讨我喜欢挖空了心思,甚至把整个王宫的花草都拔掉,种满了翡冷翠移植来的玫瑰。可惜那个家伙不知道,那些玫瑰一离开故土,就再也不会开花了……它的命运只有凋零和枯萎。”

  侍女们沉默,不敢开口。

  ——谁都知道,被迫远嫁高黎的那两年是公主永远不愿提及的噩梦,没有人敢问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陪着公主嫁过去的苏娅嬷嬷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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