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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马翠清连忙说:“你不用审案子了,反正这么闯进去不大好……”

  萧长春笑了:“怎么着,我没有瞎胡猜吧?”

  马老四说:“这儿雨拉拉的,别淋着了,有话都回屋说去吧。走哇,走哇!”

  三个人跟马老四走进屋里。马老四从锅台旁边抱了一把干树枝子和棒子骨儿,一根一根地搭起来,像个小塔似的。他划火从底下点着了,那小塔先是冒了一下烟,烟后起了火苗子,那火苗于是一股子一股子,比齐了,欢快地跳跃着;从下边稳稳当当地往上边烧着,好像盆景里一棵红色的小树。

  “马老四又搬过几个小凳子,拉拉这个人的胳膊,又拍拍那个人的肩头,说:“都坐下吧,反正没啥事儿,好好地烤烤,这天气可真凉啊!”

  马翠清说:“您别张罗了,我们还有事儿哪,哪有工夫坐着烤火玩呀!”

  马老四对两个年轻人说:“看你们那衣裳湿的,老让它这么湿湿地溻着,受了寒,可不是玩的,回家换换吧。”他看看萧长春,见这位支部书记一脸的小疙瘩,两个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的样子,很心疼,就说:“长春,快脱下那褂子,把鞋也脱下来,好好烤烤;你今晚上别走啦,跟我这儿住吧。该你歇歇了,明个一早上,山堆大的事儿等你哪 !坐呀,多烤烤;我不让走,你就不用走啦。”

  三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来,那热气从身上一直热到心里。在风里雨里泡了半天的人,有一堆火烤烤,这该是多么难得的享受啊!

  萧长春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那两只又是泥又是水的球鞋扒下来,脚板泡的白胖胖的,腿肚子发青,筋骨都是疼的。当他把小褂子脱下来拧了拧,一转脸不见了马老四,就朝着窗外边喊:“四爷,您也烤烤来吧 !”

  马老四正在槽边上忙,他把雨衣给病骡子搭在身上,听见喊,就大声回答说:“一会儿就来,你们先烤吧。”

  萧长春转过脸来对两个年轻人说:“我说二位同志,你们的事儿打算怎么办呢?”

  马翠清说:“还那么办呗!道满乖乖地搬回去,把你教给他那些话,一句一句地跟他爸爸说说,不就行了。”

  韩道满说:“我看不是那么容易……”

  马翠清说:“怎么不容易?像吃饭似的,用你干什么,我一个人全干了。”

  萧长春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吧。今晚上雨这么大,抱行李、拿东西都不太方便,道满先不用搬家,你们两个一块到家里去看看他,说说话儿就行了……”

  马翠清叫起来:“哟,他去就行了,干吗卖一个还搭一个干什么呀?”

  韩道满连忙说:“去两个人有伴儿,好说话,我特别赞成支书这个主意。”

  马翠清说:“好什么?我没脸搭搭的,跑去算干什么的?给他下气去啦?到那儿说什么呀?我可找不出话来。万一我这火再上来,砸了锅怎么办?”

  萧长春说:“就凭我们翠清同志,快刀子一样的两片嘴,没话说,我才不信哪。为什么要砸锅?只能锔,不能砸,砸了我要批评。

  翠清你不用皱眉头,反正,这个人的工作你们两个包了,早晚也得去。当然这个工作,是艰难的、细致的,可是,我们的任务光荣也是在这儿。依着我看,百安大舅不是那种专跟别人耍心眼儿、绞肠的人,比一般的中农好说服多啦,今天去,正好有引子……”

  马翠清说:“我看没引子!”

  萧长春说:“怎么没引子呢?老头子跟大伙儿淋了半天,看受了凉没有,做饭吃没有。晚辈人嘛,他就是怎么落后,也得像晚辈人那个样子,知道关心他;这样一来,又是慰问,又是鼓励。话一引开,你们就说他今天在保护农业社麦子这件事情上,表现很好,大伙儿都看到了,你们俩也高兴,劝他往后顺着这条道儿走下去。这么一来,我保管老头子爱听,再说别的也能听进去,一定能够聊得挺亲热。今天这样开个头儿,等以后,你们的争取工作就加紧起来。一步一步地提高;好话儿说着,好道儿摆着,他能给脸不要脸 ?就是石头也得渗点水。对什么样的落后人,得开什么方子治他的病;百安大舅这会儿最担心的不是分麦子吃亏不吃亏的事儿了,是怕儿子跟他不亲、翠清你跟他不近。你们两个去了,跟他一亲近,保险能开开门儿。再加上我们农业社不断地打胜仗,转变的人越来越多,落后的人越来越少,坏人越来越露底儿;他不是傻子,应当怎么行,怎么走,他自己就得动心动肝地想想了。过后,我和百仲大舅再一出面,保管能把他拉过来。”

  支书这一番话,把两个年轻人都给说住了。

  马翠清对韩道满说:“你听见没有,条条道儿都能走啦。你是干不干,说个干脆的吧!”

  韩道满说:“不干怎么着。我多会儿都没有打过退堂鼓。你说说你干不干呀?”

  马翠清噌地跳了起来:“我不干,雨拉拉地找你干什么!玩来啦?走吧!”

  韩道满乐了:“你要早这样,多好哇!”

  两个年轻人整理雨衣准备动身。萧长春也把烤得热乎乎的球鞋穿上,顺手又在火堆上加了一把柴火,跟他们走出来,说:“翠清,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可不兴简单办事儿,能说多少说多少,见好就收;这种工作得慢慢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听见了没有哇 ?”

  马翠清在大门口外边应了一声:“我又不是聋子!”又扯了一把韩道满,“走哇!”

  细雨的沙沙声,把两个年轻人的说笑声淹没了……

  萧长春转身朝着牲口槽前边走,想看看吃了药的骡子有什么反应,再换马老四回屋去烤烤火;抬头一看,棚顶上挂着的那盏灯的火苗眠下去了,就说:“四爷,该添油了吧?”槽那边没人应。

  “四爷,您快到屋里烤烤去吧,这边有啥事儿让我替您照看照看。”

  槽那边还是没人应。

  萧长春踮着脚把灯珠捻大,低头一看,棚里的那匹病骡子不在了,马老四也不在了。他慌忙地转回身,满院子呼喊:“四爷,四爷!”

  刚刚小了一阵子的雨,又哗啦一下大起来了。

  萧长春从槽前抄起小铁锨,从屋里取出手电,也顾不上穿上那件烤着的小褂子,就朝外跑。雨水,阴凉阴凉地泼在他那结实的肩上、背上,顺着湿了的裤子,滚进鞋里。他出了大门口,又在空场上喊着,照着,依旧没人影,没回声。他的胸口突突地跳,暗想:准是自己跟马翠清他们说话的工夫,马老四见雨停了,就拉着骡子到外边遛去了,这会儿准是在村边上……这样大的雨又来了,回不来,躲不迭,年老的人,病重的牲口,全得淋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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